立即捐款

賭馬與做騎師主要講天賦 經驗累積是其次

人類絕大部分的遊戲/制度都有成功者和失敗者,經濟學家張五常認為,凡有競爭規則便有歧視,汰弱留強在長遠上可達致均衡狀態;哲學家約翰·羅爾斯則認為,成功與失敗的分野涉及殘酷的道德運氣。但無可否認,在某些遊戲/制度中,成功者往往只佔少數,他們甚至可以勝者全取,但中間落墨的空間異常狹窄,甚至並不存在。換言之,其餘的均會成為失敗者。

金錢賭博或許是其中一個顯例。不少反對金錢賭博的人,均會以「十賭九輸」的結果論(註)作為主要的反對理據。然而,我們不難發現,從或然率來看,金錢賭博並非唯一一項成功機會渺茫的人類活動。比方說,當今世上希望成為頂級運動員的人為數不少,但能夠夢想成真的只是鳳毛麟角;歷來有不少投入大量精力參與培訓,但又未能成為頂級運動員的人的生活十分堪坷。故此,有不少人以參與高風險賭博來形容實踐做運動員的夢想。又例如,香港每年有逾六萬日校學生報考公開試爭取大學入場券,但考入大學的百分比並不比「十賭九輸」好多少。

部分日校老師會告訴學生,若然日後要成為一個成功的人(何謂成功?),那便要努力溫習應考公開試,不要歪想靠賭博等旁門左道便有出頭天。但大學之道,在於明白權威所說的不一定是對的,更何況老師十居其九在賽馬和賭博上也遠遠稱不上是甚麼權威。撇除一些無聊至極,且匪夷所思的道德優越感後,那理應不難發現,賭馬和應考公開試有着相當的共通之處。

首先,向來有不少人批評賭馬和公開試制度存有問題。

第二,賭馬和公開試制度同樣存有莊家,前者的莊家為馬會,後者的為考評局。

第三,賭馬和應考公開試也沒有絕對的公平這回事,當出現有問題的賽果和試題時,莊家也保留最終的決定權。

第四,如考生要獲取佳績,學習相關的學科知識是重要但不充分的條件。同樣地,如賭徒希望賭馬贏錢,學習賽馬的知識是重要但不充分的條件。

第五,且最重要的是,謹記在賭馬和公開試制度的成敗不是人生成敗的重要一環。若然你應考公開試和賭馬同樣失敗,那也不一定是致命性的(無論如何,若有人曉以大義告訴你那是唯一的出路,那他便是以傳說中的「精英」心態去度人)。最重要的是你要判斷自己是否仍適合玩這兩個遊戲。遊戲縱然不盡是公平,但在制度內獲取理想成績仍是有要訣的。你最終掌握不到要訣的實際操作並不要緊,但最好也對要訣的原理略知一二。

保守估計,香港有九成的人口對賽馬的認識是貧乏的。驟眼看來,這已符合「十賭九輸」的結論。誠然,有些人會指,有些根本完全不懂賽馬的人也可憑運氣贏大錢,故此學習賽馬知識不是必須的。沒錯!而且有些懂得賽馬的人也會輸錢,拉上補下仍可能與「十賭九輸」的結論脗合,但這並不足以否定無知是賭馬輸錢的其中一個重要因素。

道理上,具備知識和理性,是人類作決策的重要條件。然而,不少人的問題,在於無知之餘並不知道自己的無知,而且感情用事,這些人既不適合作決策者,亦不適合參與賭博。若然一個賭徒在下注時,突然想起唐代詩人李白的《將進酒》的名句「千金散盡還復來」,加上當天心血來潮對「五號冧把」有莫名奇妙的好感而押下重注,那基本上是毫無理性可言,只能聽天由命。這樣的描述或許有點誇張,況且人類社會的資訊並不充分,所以並無任何人由始至終也能作出理性無誤的事前預判。近年聲名大噪的行為經濟學派便指出,人類必然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做出不理性的行為。

不過,我們可以從處於賭徒對立面的馬會的操作,側面窺探出大部分賭徒輸錢的緣由。馬會的宣傳是感性大於理性的,目的在於吸引更多人參與賭博;馬會的賽日頭條新聞是半情半理的(純在統計上,馬會的賽日頭條重點報道賽駒大多表現未符報道如期,原因仍有待考究),但負責把關操盤的,是頭腦相對理性的精算師和電腦。當群眾受到感性的牽引選擇投注,主要對手卻是處於相對理性的位置時,那麼整體來說誰勝誰負便呼之欲出。現時馬會採用匯合彩池,即是最終各賽駒的賠率亦會受到其他國家投注者的決定所影響,但總的來說,馬會定下的賭博規則是經過精確的計算,除非沒有人參與賭博,否則馬會因營運賭博活動而破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這種情況下,投注者要從馬會身上贏錢,那除了寄望得到上帝的祝福外,便需要有不遜於馬會精算師和電腦的理性頭腦和運算能力,甚或要掌握更多的內幕資訊。一般人無法做到這點,那自然被牽着鼻子走。但絕大部分能夠賭馬贏錢的人本身已是高度理性且極有紀律,那麼大數據或/和內幕資訊的輔助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大數據和內幕資訊,其實分別就是學術界所指的量化分析和質性研究,但它們就好像倚天劍和屠龍刀一樣只是工具,關鍵仍在於使用工具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若然你是個極感性的人,那麼即使把最好的分析放在你面前,那你仍很可能會依照自己的感受或主觀願望去行事。所以,筆者一直認為感性的人並不適合參與賭馬遊戲,只是倘若他們當中有人對賭博着了迷,那麼理性的勸勉在短期內傾向無效居多。

有些人可能會反問,若然賭馬需要如此高的要求,那人生還有何樂趣可言?這樣想的人便是感性為主,他們絕大部分也不適合參與賭博。具備賭馬賺錢的先決條件,與賺錢後擁有人生樂趣並無必然的關係,況且以上一直討論的均只圍繞着甚麼是賭馬賺錢的先決條件,但他們竟走向提出不相干的批評,那還怎能寄望他們有足夠的理性呢?

又有些人表示,自己在沒有涉及金錢投注的情況下頭腦特別清醒,無論猜多少場賽果也能輕鬆猜中,但一旦涉及金錢投注,便不時出現失利的情況。其實,那些人是賭博界的韋達,在日常無壓力的情況下才能交出表現,在關鍵時刻卻經常出現岔錯,他們同樣是不適合賭馬的。賭馬是講求天賦的行業,缺乏天賦者在初期或許能靠少許運氣贏頭彩,但隨之而來的是不斷地累積失敗的經驗。不幸者甚至受到「失敗乃成功之母」的迷思影響而不斷陷入深淵當中,不能自拔,甚有孔乙己偏執地繼續報考科舉的影子。

與賭馬一樣首重天賦的職業是騎師。騎師是運動員,而眾所周知,運動員首先需要具備天賦,然後才是努力不懈的練習。騎師在陣上的觸覺和發揮,固然可以透過經驗累積而作一定程度的改善,但實情是,比你更具備天賦的騎師大不乏人,他們的努力程度亦不在你之下。眾多鼎鼎大名的騎師,例如戴圖理、柏兆雷、莫雅、蘇鉻倫、潘頓等均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之輩,甚至連親愛的韋達哥哥在南非出道初期也享有「德班魔鬼」的美譽(其實連賽駒也首重先天能力)。迄今唯一透過刻苦訓練克服先天天賦不足的大騎師只有莫雷拉一人,但別忘記,莫雷拉天生的身型奇特,他能夠不用刻意節食而輕易造出輕磅,這使他在讓磅賽為主的當代賽馬世界享有不少先天優勢。如完全不理會自身的品賦局限、冥頑不靈地嘗試投身騎師行業,那便是不理性的高風險賭博。由此可見,賭博並非局限於以金錢作為下注的媒介。

無論如何,據了解,上帝會因人類自大和企圖以理性計算去取代祂的地位而懲罰人類。此外,耶穌命令人類不能事奉瑪門,又事奉上主。人若迷戀世間的財寶,便不能累積天上的財寶。不少基督徒便是類似的託辭去反對賭馬。筆者不敢妄自僭越上帝的權威,只好溫馨提示各位信徒,試問從事哪一行業或遠離哪一行業便可一勞永逸,或至少較易免受試探誘惑呢?筆者只知道,自己在理論上仍有權去選擇是否賭馬,但在政治博弈上,即使自己不願意,也有可能被迫參與在賭局其中,甚至淪為別人的籌碼和囊中物。人生無奈,莫過於此。

註:結果論的特點,就是以結果而非人權自由作為最優先考慮。哲學家Ronald Dworkin在探討人類是否有權利違法時,曾以賭博為喻去解釋何謂權利:縱然賭博會帶來負面的後果,甚至在道德上是錯誤的,但若然這種行為是人權自由,那麼政府便不應該介入干預,否則那種人權自由是虛假的。當然,甚少人如自由意志主義者(Libertarians)般認為人權自由大於一切,反之他們認為,若然自由放任會為社會帶來負面後果,那麼政府便有權或義務去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