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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輸送帶上的城市

文:袁智仁(全民保育行動發言人、影子長策會成員)

香港戰後高速的城市化,從觀塘和荃灣的衞星城市,到沙田和屯門的新市鎮,超過半世紀,至今仍為政府和社會津津樂道。成也新市鎮,敗也新市鎮,隨着城市的擴張,屯門和天水圍的發展,跟早期的荃灣或沙田的軌跡截然不同;天水圍、屯門變成睡房社區(bedroom community),徒具社區之名,缺乏經濟和生活,空間只餘下睡眠地方。

在本月的立法會提問上,發展局局長黃偉綸指「新發展區及新市鎮擴展是中長期土地供應的一個非常重要來源。預計約22萬中長期落成的房屋單位當中,約20萬是來自新發展區及新市鎮擴展。」對城市邊沿的大型發展區而言,70多年來,政府依然樂此不疲。

新市鎮出現樽頸

香港的公路和鐵路恍如輸送帶,把市民從新市鎮運至市區,再送回房間。按照規劃署《香港2030+》的推算,四成港人居於新界,只有24%能在區內就業,而佔六成人口的市區則提供近八成的就業機會。

同樣故事不斷重演,新災區將是元朗,更多睡房社區,淘空歷史和文化,令香港變成市區和郊區的二元城市。14個發展計劃將橫空在元朗區出現,當中較大型的計劃包括︰洪水橋、錦田南、八鄉、橫洲和元朗南的發展,單是這4個項目,將新增35.8萬人口。

近10年,約有7萬居民入住元朗和屯門,而5年內,有20個公私營屋苑入伙;大量居民將無法在本區就業,結果增加交通負擔。根據上年的立法會文件,新界西北交通已超過負荷,2015年西鐵最繁忙路段的載客率已超過負荷4%;2011至2015年間,屯門公路每天使用量上升9%,大欖隧道則上升約15%。

新市鎮問題不在居住,而是生活。西北區的居民每天耗費3至4小時乘搭交通工具,拖着疲乏身體上班下班,伴隨人口大增,情況只會每況愈下。

歸根究柢,服務業主導的城市下,就業大多集中在經濟蓬勃及文化豐富的市區,新市鎮遠離市區,無法吸引資本的注意。新的發展計劃,對如何提供就業只是交白卷。

就業問題待解決

怎樣令新的新市鎮居民在本區找到工作呢?重點是發揮社區優勢,而不是憑空的一味靠「新」。歐美和東亞有不少成功轉營經驗,復興社區,藉着歷史和文化,借助「復興」計劃,不是從無到有,而是包裝舊物,轉化新的想法,包括︰倫敦市區的錢幣街、台北的萬華區(艋舺)。

其中,多個發展項中,洪水橋的發展區最有潛力,它融入「復興」模式,保育和發展並重,提供社區經濟的新模式;計劃面積達441公頃,等於11個西九文化區,總耗資達500億元。

上年土木工程拓展署亦通過工程研究報告,而城規會亦公布修定的分區計劃大綱草圖,發展如箭在弦,預期最快2019年動工。

政府的計劃,是把新的洪水橋定位為新界西北區的「區域經濟及文娛樞紐 」,文件強調:「為各種經濟活動提供約640萬平方米建築樓面面積,並會產生約15萬個涵蓋各種工商業、特殊工業及社會服務業界的職位,有助解決目前新界西北區內職位不足的問題。」有報章指計劃提供的面積接近中環整個甲級寫樓的面積。

政府將興建洪水橋西鐵站,成為未來21.5萬人的市中心,除了住宅,亦包括大型商場、辦公室、酒店和公園,雖然官方多番強調步行街和商店街的網絡,但中心區域發展仍然密集,地積比例達7至9.5倍,建築物高度為主水平基準最高的更達200米,即是70層樓高,亦須拆毀5條非原居民村落。

元朗的腹地中,興建「新中環」或「區域經濟及文娛樞紐 」,就算不是謊話,也是嚴重的錯誤形勢。官方明白地方就業不足,但這問題不單是元朗,30年前的屯門和20年前的天水圍也遇上同樣情況,可惜換來的只是名不副實的屯門工業區。

二十一世紀的經濟不能只留滯在上世紀中的思維,只重視上而下,政府提供土地,各行業就自動出現。上世紀的大型新市鎮以推土機掃平村落、漁塘和歷史,難再取得成功。

保存着本地歷史

台北市的萬華區本來是最古老的社區,人口老化嚴重,區內有不少中式建築,包括300年歷史的艋舺龍山寺,亦有二戰後因為國民黨遷台而建的眷村。隨着民間和官方推動,萬華區政府保育不少重要地標,保持街道和小店風味,形成建築和歷史的混雜,帶動社區的經濟,而相仿的歷史氛圍在洪水橋亦可找到。

洪水橋廈村一帶找到香港最古老的廟宇,1500年歷史的靈渡寺,被稱為本地三大古剎之一。南北朝時代,杯渡禪師從中原來港弘法,落地生根而建廟。廈村亦找到300年前的鄧氏宗祠、融合中西建築風格的友恭校舍,遊走村內,依然保留不少上世紀初的民居。走入附近新生村,更見百年前的青磚建築群,恍如回到民國初年。

只要多走幾步,行至另一條快將因發展而鏟平的丹桂村,村內大街如同七八十年代的老香港,雜貨店、花炮會、潮州人魚蛋舖,有着豐富的城市面貌,記載戰後來港移民的樸實生活。

歷史不會停留,文化和社區也在演化。踏入2018年,廈村村民主動舉辦第二屆「元朗廈村鄉文化美食嘉年華」,發揮傳統美食,宣傳圍村文化,參展的年輕人亦引入新式美食,場面熱鬧。這種有機的社區經濟平台,既傳承傳統手藝,也提供就業和創業的契機。

不幸的是,只要離開廈村,一路之隔,屋舍便變成貨櫃棕土,原來古典和寧靜的鄉村,變得貨櫃林立,偶而有狗隻虎視眈眈,作勢撲向走近的遊人。

格格不入的感覺,不單令遊客掃興,亦有違政府大力推動的鄉村保育和旅遊發展理念。洪水橋的新發展引入更多人口,地區改頭換面,但情況會否改善?廈村以西通往靈渡寺一帶的貨櫃場仍然不受影響。

新界的西北區不需要「區域經濟及文娛樞紐」,新市鎮的發展中,政府沿襲英國殖民地式的思維,追求大面積的改造,而忽視現存地區的活力和動力。與其千篇一律改造市鎮,倒不如順其紋理,採用小區模式改造地區,發展棕地之餘,兼容時代的故事,保育百年原居民村落,也保存非原居民的村所。

昔日彩虹邨和華富邨落成之時已獲好評,至今依然是香港現代主義建築的表表者,無論在美學和規劃上,都為人津津樂道。

政府應向前人學習,花點心思在設計和保育,為香港下一代人留下一個不同的新市鎮。洪水橋,不是一塊空白的土地,而是充滿歷史和文化的寶庫。

原文刊於1月22日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