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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食時裝:製衣業如何影響環境

速食時裝:製衣業如何影響環境

作者:Maria Belen Marquina-Barrientos

「時裝公司是否能影響服裝消費者的購買行為,取決於他們滿足消費者需求的能力。」

某天,你很想逛街買衣服,於是你走進商場裡面的H&M或Uniqlo,你拿著購物袋,準備像店內其他人那樣,享受一次忙碌而愉快的購物經驗。你挑了一些基本的款式:不同顏色的T恤,一條你急不及待想穿去赴約的牛仔褲。你滿足地走出店門,為自己能用有限的預算買下各種服飾而洋洋自得。在之後的幾個星期內,你因為衣服縮水或破損而把它丟掉,但你並不心疼。畢竟,五件T恤只花了你20美元。你成為了我們稱之為「速食時裝(Fast Fashion)」的一部份。「速食時裝」指的是製造和銷售款式時髦但便宜的、一次性消費的服裝產業;因為那些喜歡以更快的速度和更便宜的價錢來追求潮流的消費者,他們經常會忽視了服裝的生產和丟棄帶來的災難性的後果。水污染、水浪費、低工資、性別不平等,以及廢物管理,這些只是這個一天就能賺取數十億美元的時裝產業,為我們的環境和社會帶來的問題的一些例子。

本文旨在指出該行業目前的狀況,以及其對環境和社會的影響。之後,本文將探討解決這些負面影響的三種方法:(1)通過基層的努力來迫使企業改變他們的做法;(2)通過高端時裝倡議運動,鼓勵企業生產符合環保和公平貿易準則的高級時裝;(3)小型企業生產高品質以及可持續發展的服裝時不會定價過高。文章結論強調,投資於綠色時裝(Eco-fashion)產業可帶來更多的實質利益,可以通過明確的可持續發展信息和相互配合的流程來提高服裝生產的標準。這樣,可產生對可持續產品的需求,因為小型時裝產品線的市場佔有率變多了,有望可以改變消費者的行為,而不是單單靠生產方面來改變消費者的需求。

供應鍊和行業趨勢

今天我們所熟悉的時裝行業在2005年後發生了顯著變化,當時世界貿易組織(WTO)解除了限制海外服裝生產的配額制度,為現在這個耗資3萬億美元、全球僱員超過6,000萬人的行業敞開了大門。該供應鏈通常從類似烏茲別克斯坦的棉田開始,那裡的工人通常在不人道的工作條件下、在烈日或大雪下收割棉花。與此同時,其他工廠則在生產紡織品加工和染色所需要的各種物質,當中通常包含了有毒化學品,例如壬基酚聚氧乙烯醚(NPEs)、鄰苯二甲酸酯和偶氮染料。棉花收成之後就會被運送到印度、孟加拉、中國及其他出口加工區(Export Processing Zones,EPZs)來製作紗線和紡織品,並以先前生產的化學品和大量的水來做印花和染色。服裝生產的耗水量相當地大,準確來說,一條牛仔褲和一件棉質T恤就需要20,000公升的水!而且製衣過程中產生的廢水也嚴重污染水源。勞動力方面,則以那些通常被稱為「移民工」的婦女、兒童和經濟難民為主;他們通常需要工作一整天來賺取微薄的工資,並且長期接觸會致癌的有害染料。他們的勞動最終變成一件件在世界各地商店出售的、不到20美元就能買到5件的廉價T恤。今天,我們買的衣服比1990年代初增加了400%,該數字已經是調整了人口增長之後得出來的。隨著人們這種對新衣服永不滿足的慾望,帶來的問題包括運輸產品而導致的污染、社會和環境為之付出的成本,以及數百萬噸衣物最終丟棄的地方——垃圾堆填區。

對環境的影響:水

時裝產業對水最大的影響應該就是污染河流和湖泊了,主要是因為製衣過程使用有害和有毒的化學品、染料和清潔劑。根據綠色和平的調查,衣物中發現的化學物品包括NPEs、有毒全氟化合物(PFCs)和偶氮染料,這些對人類和動物都會產生致癌作用。根據英國衛報的報導,將近20%的水污染是紡織業所用的約8000種合成物所產生的。

中國約70%的湖泊和河流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其中大部份就是來自服裝業。而就像石油洩漏事件一樣,中國於2012年出現的紅河事件就是服裝業內的企業引起的,而這些企業都不願採取有效措施來減輕環境破壞和改善其生產流程。

河流、湖泊和海洋的污染問題並不是速食時裝產業對水資源唯一的影響。衣物的生產,從採集棉花到最後的完成品,都要消耗大量的淡水。一份關於孟加拉製衣業影響的報告計算出,生產一公斤布料的用水量相當於兩個人一天所需的總水量。

對環境的影響:廢物

廢物也是時裝業的另一個副產品,包括在生產過程中以及消費後的階段。製衣業每年生產的4,000億平方米的紡織品中,超過6%被認為是「裁剪車間地板上的廢布」,通常最後都是進了垃圾堆填區。而當這些低質量的服裝生產出來後,一些大城市例如紐約、倫敦和香港,每年都會丟棄超過一百萬噸的衣服,當中的80%是可以再用的,但通常最後也是直接進了堆填區。事實上,僅在2012年,美國就把1,100萬噸的衣物送到堆填區,短短一年就佔據了將近1億立方米的空間。

對社會的影響:勞工

對速食時裝的需求造成了跨國企業不負責任的生產方法;他們往往忽視了證據確鑿的奴隸工和童工問題,並進一步加強了性別不平等的現象。例如,有報導表示,在中國廣東省,製衣業的年輕女工每個月都要加班150小時,薪金微薄,顧主也沒有為她們買保險。在柬埔寨,製衣業裡有80%以上的工人是女性,其中很多都是家庭中的單收入人士;以現有的工資而言,她們大都無法負擔一個較為體面的生活。

同樣值得關注的是,這些跨國企業公然無視童工的報告。荷蘭跨國企業研究中心(The Center for Research on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s)發表了多份報告,評估了時裝業危害和侵犯人權的行為。例如在印度,60%的工人年齡都在18歲以下,其中很多都是被逼終日守在他們的工作場所裡的。

由於缺乏監管,很多工廠的工作條件都很惡劣,甚至是危害性的。2013年孟加拉的拉納廣場(Rana Plaza)工廠倒塌,造成一千多名工人死亡。該事件使孟加拉製衣業的安全隱患問題曝光。現時,服裝的生產「慣常外判給位於全球南方國家的出口加工區,這些地區的工資,以及所有跟生產相關的規章和制度都比全球北方國家的低。」今天,全球97%的服裝是在「較少勞工法和最低工資水平極低」的國家中生產的。

時裝業改革面對的挑戰

以負責任的勞工條件和環保的方式生產而出的服裝往往價格較高,對消費者的吸引力也較小。即使消費者對環保主義抱持積極的態度,但也很少把這種態度付諸行動,轉為購買符合道德標準的服裝。研究表明,消費者接受價格上漲10%;但如果價格提高25%或以上,他們就比較不願意購買該物品了。除此之外,那些平時並沒有在積極尋找符合道德標準的服裝的消費者,往往不了解他們的衣服的來源,以及服裝業帶來的社會和環境影響。因此,如果要有效減少速食時裝造成的負面影響,改變人們的消費行為也尤為重要。消費者的需求使這個行業不斷增長,只要人們繼續購買這種一次性消費的、廉價的時尚,時裝公司就會繼續生產。2012年,香港的一項研究指出,將近90%的受訪消費者從未購買或不確定是否曾購買綠色時裝。這帶出了我們的第一個挑戰:消費者對時裝業認識不足,他們很少願意或能夠,以一個較高的價格來購買以公平的勞工條件和減少使用有害物質而製作出來的衣服。

在一個烏托邦的世界裡,消費者意識到速食時裝的社會環境足跡,對衣服的需求就會降低。隨著市場需求的轉變,大型跨國公司就會出現利潤下滑,進而減少分店。這將大大改善目前的環境,以及被受制於工作場所上的工人的情況。不過,全球數以千計的零售商、營銷專業人士、設計師、藝術家和低技術工人就會失業。有些人甚至會爭辯說,儘管南亞製衣業的工資很低,但總比沒有工資好。全球化,不只是時裝業,創造了剝削海外廉價勞動力的機會,但這些家庭之前可能是完全沒有收入的。隨著時裝行業的失業威脅論越來越盛,要脫離該行業的動力就越來越低。儘管如此,為了讓該行業產生一個持久的、可持續的變化,就必須去除「勞工條件已做出足夠的改善」的看法。

目前做了些什麼

一些非牟利團體和國際組織已經發起了多項倡議運動,揭露了H&M、Calvin Klein、Zara、Nike和GAP在內的多個時裝企業引起的種種問題,包括使用危險化學品、污染、水的浪費、不安全的丟棄方法,以及不人道的勞工條件等等。以綠色和平的「DETOX為時尚去毒」項目為例,該項目與其中一些公司簽訂協議,公開它們的生產方式,並鼓勵它們生產更符合環保和公平貿易的服裝。他們的報告指出了在服裝中發現的化學品,同時也教育公眾和生產商有關時裝的社會環境足跡,以及使用鄰苯二甲酸鹽、NPs和NEPs所造成的健康危害。

「Flawed Fabrics(有缺陷的衣服)」和 「Captured by Cotton(棉花的衝擊)」 是荷蘭跨國公司研究中心和荷蘭印度委員會(India Committee of the Netherlands)贊助的另外兩個項目,關注印度紡織廠的工作條件和社會環境足跡。孟加拉的「清潔紡織品夥伴計劃(Partnership for Cleaner Textiles,簡稱PACT)」、國際工會聯合會以及眾多的國際組織也通過對污染和勞工問題進行大量的研究,開展了多個宣傳運動。

教育並提高對時裝公司生產、運作的認識非常重要,可惜的是,這些倡議運動還未能促使該行業做出重大改變。事實上,這些報告所針對的許多服裝企業只用最低的力度來改變他們的生產流程,導致該行業出現一種「漂綠行為(greenwashing)」,即是指企業宣傳綠色環保的公關策略,卻沒有實際環保的行動。雖然一些公司是有朝正確的方向邁出了一小步,例如H&M,該公司在綠色和平的揭露行動後,推出了環保時裝系列;但這只是該公司的一個新系列,並不是用來取代傳統的生產線,H&M仍然繼續使用有毒染料進行大規模的生產。在一個資本主義的社會裡,H&M可能正在等待市場來告訴它:當消費者對環保服裝有需求時,它可能就可以吹捧自己是第一個引入環保生產線的速食時裝製造商之一。當然,只是增加一條環保生產線是不足夠的,畢竟該公司仍然是造成速食時裝相關問題的主角之一。或許假以時日,他們會採取行動取代他們現有的生產線,而不是僅僅提供一個替代品。

第二種策略是通過高端時裝設計師和藝術家推出符合更高的公平貿易準則和生態足跡較低的服裝系列。英國時裝設計師Vivienne Westwood的「Handmade with Love(用愛來手作)」計劃就是跟聯合國「道德時尚倡議(Ethical Fashion Initiative)」的合作成果。Westwood與肯尼亞(Kenya)的工匠合作始於2013年,近年又加上了布基納法索(Burkina Faso);通過與當地工匠的合作,Westwood把他們的傳統文化帶到了時裝主流世界。Stella McCartney則是對抗速食時裝以及速食時裝引起之廢物和污染問題的另一活躍的時裝設計師。她全部的分店和工作室都是以可再生能源來發電的;她大部份的設計都是採用有機棉或其他有機布料、可生物降解的鞋底,甚至循環再用物料。事實上,她是加入自然資源保護協會(Natural Resource Defense Council)開展的「Clean by Design(清潔始於設計)」倡議活動的第一家奢侈品公司,該活動旨在減少浪費並促進一個更清潔的自然環境。

這兩項活動同時具備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元素,那就是讓當地社區參與這些服裝的生產。他們在培訓工匠方面進行了重大投資,讓他們一起以一個更環保的方式來生產紡織品,同時也從他們的傳統文化和工作過程中吸收知識。手工藝品商店的建立不僅讓婦女的勞動得到公平的報酬,而且也能夠幫助他們成為企業家和時裝設計師,做到婦女充權的成效。

這些項目開始把道德服裝和環保服裝引入高級時裝的世界,而高級時裝界又通常帶領著整個服裝業的趨勢。可惜的是,Westwood和McCartney的設計一件就要高達數千美元。高端服裝的消費者在響應、參與該運動方面就做得很好了;但在現實生活中,他們只是佔整體消費者的一小部份。如果買一件衣服就要花費3,000美元,大部份的消費者都無法負擔,也就是說他們也無力參與時裝界的這個正面轉變。

綠色時裝:值得投資的一個產業

在一個資本主義和消費主義主導的社會中,措施往往要在其遊戲規則中才會發揮有效作用。時裝專賣店和有識之士看到了綠色時裝的發展潛在機會,將這類服裝類型定義為「在設計和生產方面把對人類和社會的益處最大化,同時把負面的環境影響減到最小化」。Reformation的創始人,Yael Alfalo,她專注於高品質和時尚的產品,因為這就是時裝行業所要帶出的信息。對她來說,「我們不是要去帶領出可持續性的潮流。可持續性和科技這兩個元素都將成為所有公司向前發展的工具。」

確實,綠色時裝產業的增長和投資對改善環境和勞動力的成果可能比羞辱運動更有效。為什麼呢?因為它是通過嘗試改變消費者的行為,鼓勵他們做出負責任的選擇,而又不需要去犧牲他們對時尚風格的需求。Ting-Yan Chan和Christina W.Y.在香港進行的一項研究就顯示,可持續時裝的成功背後的其中一個動力是:店內相關環境對消費者購物經驗的影響。氣氛、音樂,以及所帶出的道德服裝的信息,這些都是影響消費者行為的因素,特別是在實體商店中。商店提供的信息也很重要,標籤和證書也有助於改變市場,讓消費者了解他們所購買的服裝的來源。

目前,大多數的綠色時裝零售商都是網店,而且只有當消費者積極尋找環保商品時才會找到。此外,「環保意識強的消費者往往受教育程度比較高,經濟和收入水平也較高。」為了更有效地解決時裝行業的問題,設計師和投資者就必須針對廣泛的消費者。增加對綠色時裝的投資,有助於將綠色時裝發展為主流行業,而不是只是作為那些已經具有社會和環保意識的人士的另一選擇。

事實上,綠色時裝產業已經開始蓬勃發展了,以英國為例,2009年綠色時裝的銷售額達到2.94億美元,已經突顯出該行業成功發展的潛力。這是一些企業家利用現有的、人們對時裝的慾望,加上可持續性的元素,創造了一個可以改變消費者服裝標準的、有利可圖的商業模式。只是依靠揭露服裝行業背後的醜陋事實已經不再有效;相反地,有識之士正在努力改變消費者對可持續服裝的需求。誠然,他們正在重新設計時尚。

對時尚的需求不是一種罪過,而是它的生產方式。一個更公平、更清潔的未來應該包括我們換新裝時、沒有道德負擔地分享我們的興奮愉悅。我們希望可以很快看到H&M和Uniqlo等公司加入綠色時裝行業,不再以偶氮染料和奴隸工來污染時裝的自我表達和藝術美感。

註:為貼合讀者的生活環境,本譯文在例子方面和個別文句稍作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