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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兒女》: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江湖兒女》: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賈樟柯的《江湖兒女》,明明說著江湖,卻少談大事,只談兒女私情 ── 不如《山河故人》橫跨二十六年,十七年間,斌哥(廖凡)與巧巧(趙濤)從相愛到分開,又再見面。時移勢易,江湖仍在,人面早已全非。

賈樟柯的江湖,其實不像江湖。或是因著中國的電影規條,無法「刻意表現違法犯罪囂張氣焰」,這裡沒有一人有教父萬人之上的氣場,沒有港產片中古惑仔的橫行街頭。戲中的江湖,沒有明明違法的事,僅是揮拳搏鬥,或需心領神會,而鳴槍一聲,政治絕對正確地,換來牢獄之苦。

說的是巧巧。為了解救被圍毆的斌哥,向天鳴槍,被捕後一力承擔,終被判監五年,而斌哥僅判囚一年。這五年是故事的轉拭點──五年之前,斌哥是地方的老大,她是斌哥的女人;五年之後,她自以為仍是斌哥的女人,而斌哥早就敗走本來的屬地,靠著從前的手下,從山西走到奉節。

電影談及失落,一種渴想的落空。巧巧初遇的斌哥,是江湖老大,不需動刀動槍,就能擺平兄弟之間的紛爭,也在幫會早有重要的位置。一個追求地位,一個追求愛情,二人的渴想同時存在,雖有分歧,但矛盾不深。對巧巧來說,五年不足掛齒;然而,對江湖來說,一年太長,足以新人崛起。當斌哥的地位不再,平衡打破,問題就來了。

他想東山再起,與能幫他一把的林家棟(刁亦男)合作,與他妹妹拍拖,一切理所當然。對於斌哥來說,地位與巧巧,他選了前者。他自知理虧,當巧巧隻身去奉節找他的時候,只得躲在房間。

這或是他們二人最不同的地方。一個選擇逃避,一個直面迎向,就如巧巧所要求的,愛與不愛,都要把話說清楚。即或她最後還是對斌哥手下留情,而這種留情僅是她對斌哥的愛護。她從來不如外表的柔弱,不論面對裝作仁慈的小偷,抑或對她起了色心的摩的(電單車的士)司機,同樣狠狠地還擊。幾次襯著《男兒當自強》前奏的鼓聲,「咚!咚!咚!咚!」,彷彿見證了一個(女中)豪傑的誕生。

一個期望江湖卻虎落平陽,一個勇往直前卻情根錯種── 葉蒨文的《淺醉一生》與黃仲崑的《有多少愛可以重來》這兩首插曲,在戲裡佔了重要的位置,尤是在奉節那個唱歌幾乎走音的街頭表演者以哭喪的聲音唱著《有多少愛可以重來》的一幕,有點滑稽,有點庸俗,配上了巧巧的臉,又成了另一種唏噓。

若電影在這時完結,看到的是巧巧對愛情的大無畏追求,但是繼續下去,時間延長,看到的就是另一個故事。他們再次相遇,已是經年的事。斌哥回到了山西,雙腳已斷了,巧巧卻早成了麻雀館的話事人。兩人無語,「你已經不是江湖上的人了,你不懂。」巧巧的一句,道破了一切。

一直追求再次成為江湖老大的斌哥,早就無法在江湖立足,甚至失去一切之後,回到當初的領地,投靠當日捨棄的巧巧;而當日僅是大哥身邊的女人,已在龍蛇混集的地方立足,有了威望,圓滿了斌哥的想望遠。

時間讓人蛻變。曾經在長江兩岸的城方,終有一日還是為了興建堤壩而被淹沒,已道明了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不變。城市變了,人也變了。不同的是,時間過去,有人一沉不起,有人從此開始第二人生。有人心繫江湖卻失卻了資格,有人無心卻成了江湖中人。

說破了,斌哥與巧巧都是從前的人,時針彷彿不曾移動。一個感情仍在,一個氣焰仍有,但是周遭早就不同。斌哥依舊保有老大的脾氣,連年輕的小混混都對他毫不客氣;巧巧依舊對斌哥有情,無法對他說上什麼,那一句「對你無情了,也就不恨了」,更是明明的表白。只是話已至此,也就無話可說,不用拆穿。

有說《江湖兒女》,應該改為《江湖女兒》,逗留在江湖的,僅有烈女,卻沒有那個窮畢生氣力追逐權力的人。或者,戲裡說,「肝膽相照,是為江湖。情深義重,是為江湖。」誰是江湖兒女,誰不是,根本不辯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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