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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再偷生苟活的《小偷家族》

不可再偷生苟活的《小偷家族》

終於在安博上看了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一片蒼涼,帶來的是絕望和悲哀,看後久久未能釋懷,教人懷念黑澤明的「赤鬍子」。同樣是反映社會低層人士在貧窮下苟活偷生,黑澤明悲憫的人道主義關懷,會感動觀眾,激發人心,鼓動理想主義,改變社會,為貧苦大眾和世界帶來希望。

那個年代,青年人響往的偶像是捨己為人的史懷哲和白求恩醫生,是背棄自己階級利益履行國際主義革命義務的哲古華拉。世界縱使多災多難,天地儘管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們還是不會懐憂喪志,對人生抱持希望,當仁不讓,追尋理想。但是枝裕和鏡頭下呈現的當代社會現實,悲慘世界已成生活常態,不但不能改變,改變反會帶來更大苦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弱勢族群,只能相濡以沫,自成一角,依靠逃避主流社會的規範苟且偷生,苦中作樂。

《小偷家族》每個成員都是被拋棄的人,在社會傳統結構下皆沒有被認同的身份和角色。老奶奶樹木希林被丈夫拋棄,兒子中村雅也和女兒都是執拾回來養大的野孩子,兒子的妻子安藤櫻是殺了丈夫的棄婦,他們收養的小小偷也是從街頭拾回來被父母拋棄的孤兒,至於那個最牽動人心的小女孩佐佐木美結更是一個被虐待不知父親是誰由妓女母親誕下的野孩子。他們生活在一起,是物以類聚,同病相憐,因為只有被欺壓的弱者才能最了解弱者,心靈相通,互相關愛,互倚互存,在被遺忘的社會角落苟存偷活。

既是偷生,以偷養活自是這個邊緣社會的生活規律,不存在主流社會的所謂道德與不道德的問題。(在分裂的世界裡,道德自有階級或族群屬性,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價值。)事實上,弱勢族群自有自己的道德,奶奶去世,他們不能正常處理喪事,否則被迫公開沒有社會認同的身份,他們偏安於一室的安樂世界便告完疍,所以決定在屋內掘地埋葬,當然違反主流社會規範,屬於所謂非法處理遺體。哥哥帶領妹妹去偷竊,被老店主發覺,不單沒有責難,反而贈予物品,囑咐他妹妹太小,不要教她做小偷,結果一次行動,妹妹不聽話留在舖外等候,自行走入舖內一起偷竊被發現,為了轉移焦點,哥哥不惜犧牲自己,引開店員追捕他,不幸跌斷腿而揭發這個遺世而立的家族之存在。

面對家族的瓦解,曾經弒夫的安藤櫻獨力承擔一切法律責任,自承所謂非法處理遺體是她個人的決定和行為,琅璫下獄。她對小女孩由憐生愛,因而激發情慾,令早已對性喪失興趣形同無能的丈夫重新恢復生機(性慾),享受性愛的樂趣。一如賣淫的少女(奶奶丈夫庶室兒子所生的女兒)對用買性慰藉自己的慘綠青年產生愛意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被社會遺棄的弱勢族群,只能相濡以沫,用互相關愛支撐下去。她們的有情有義,又豈是偽善主流社會的權貴所能比擬?

主流社會偽善的介入,絕不能改善他們的生態,只會帶來更大苦痛。小偷男孩被送往教導所,接受正常教育,但被迫與相依為命的義父分離。他一直開不了口叫他爸爸,最終還是在離別時義父聽不到的情況下說了聲爸爸,對原來的父母,反而用「忘記了」敷衍警察的查問。

是枝裕和的確是個高手,述說故事平淡細膩,但層層相因、絲絲入扣,觀眾一路看下去,才慢慢了解《小偷家族》的真相,深受感動,帶來的震撼力歷久不衰,令人難忘。但除了傷感和遺憾外,人們看不到希望,這些被社會遺棄的可憐蟲,連偷生的歡愉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