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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終將一國?】80後國小老師:深愛台灣 不欲被殖民或「統一」

【台灣終將一國?】80後國小老師:深愛台灣 不欲被殖民或「統一」

攝:張展豪

【台灣終將一國?】系列報導
前言:香港人眼中的台灣人 vs 台灣人說的台灣人
90後台灣人:不能接受自己是中國人
80後投身環境運動 建立民主、對抗金錢掛帥

我曾經在一個研討會遇到一個中國教授,他說:台灣是中國的小老弟呀,就統一吧。

我說:對啊,統一後我們就變大,別人不敢惹我們喇。可是,我會不好意思,因為當你們自己中國人的生活都比我們不好,當你們都羨慕我們可以選總統,我們怎可以談在一起呢?

他說:沒關係喇,你看香港跟我們一國兩制之後,還是有他們的自由,還可以罵政府,我們要是罵的話就不見了。你們還是有台灣特別法,可以自己選總統,我們這邊只可以聽主席了。

我:對啊,如果這些事存在的話,統一後,你覺得我們不會被廣大的中國人民怨恨嗎?我覺得如果我們真的是一家人,就應該想辦法讓大家都過得好。中國讓中國人過好,台灣讓台灣人過好,香港讓香港人過好,不用互相妒忌,這樣就不用一國兩制。」四季美妙說。

(獨媒特約報導)訪談當天,剛好是228四天連假的最後一天,我匆匆忙忙地跑去高鐵站,從臺北下臺中,上車前一刻才告訴她自己上了車。原來她也是在忙碌工作中渡過這個連假,她看到我上車的訊息便立刻放下手上工作,跑來高鐵站,剛好遇到大雨,我們就在大雨中狼狽地碰面。

當時拿著雨衣的她已經體貼地安排好午餐和咖啡廳地點。吃完飯,幸運地雨停了,我們轉搭公車去咖啡廳。路上,她講述經歷過日本殖民的台灣在二次大戰後交接給國民黨管治,當中從期昐到失望,民怨累積到二二八爆發出來的過程。

四季美妙是她的筆名,她是一個國小老師,教自然科學,最近在忙關於東方果實蠅的觀察實驗。雖然她說台灣國小老師的工作量越來越大,但感覺她經常跑到不同獨立書店,忙裡偷閒。今天她帶我去了一家「邊譜」獨立書店,我們就在很多不同社會學相關的書本旁,一邊喝咖啡,一邊進行訪談。

從小到大對中國的認知 由陌生到害怕

我問:「從小到大怎麼看待中國這個地方?」

「我覺得他們就是人治,人治高於法治,規定是規定,執行歸執行。從前可能憧憬於法治,但後來發現其實人治有人治的好處。有時候法治不一定是那麼公平,對現在的我來說。」妙說。

雖然妙從小在學校學習中國的歷史地理,包括各省的簡稱,鐵路的長度。可是,她從來沒有親眼看過,對中國這個地方感到很遙遠。除了中國,她很好奇台灣以外的世界,但那時家裡沒辨法讓她到處旅遊探索。

台灣的紀錄片展覽越來越多,例如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她喜歡上從紀錄片了解世界。2009年開始,越來越多中國紀錄片出現。她看到鏡頭下的垃圾或斷垣殘壁,跟她一直以來聽到的中國很不一樣,令她更想去中國實地看看。

「我們對中國的印象有兩個,一是上海的繁華,然後是北京的繁榮。可是,在紀錄片導演裡面的中國卻是我小時候的台灣。」妙說。

我問:「你小時候的台灣是怎樣?」

「我們可能家裡沒有廁所,我們要上廁所,要走出家外面。」妙答。

她訝異從紀錄片中看到的中國,環境衛生水平不高,這與她聽到的繁榮有太大的出入。2013年,她終於去中國當地旅遊,她感覺自己終於認識中國,但卻對中國感到害怕。

我問:「你說人治有人治的好,為什麼怕?」

「因為他的人治下面沒有人權。我覺得人權是最基本的,就是你身為一個人,我把你看成一個人來對待,而不像用壞了一張桌子就丟掉那種感覺。譬如說今天你跟著我,聽我的話,我就給你好處,就算殺了人都沒事,可是,如果今天你不夠聽話,就算你今天做得很好,也得要判刑。」

外省人與台灣人的相處 不能說台語的時期

她長大的地方是一個台糖舊宿舍,戰前是管理糖廠的日本官居住,戰敗後由國民黨老兵入住。所以她的成長環境中有很多老兵,包括國小老師亦有老兵。

「老兵只會講國語,而且外省腔很重。」她說。

當時學校不能說台語,但她家是說台語的。所以在學校時,她說國語,在家裡便說台語。

「那時候,我還當國語推行,就是如果今天我同學講了台語,我可以罰他錢,但是剛好我就是那個很不負責的,會裝聽不懂台語。」她說。

我問:「那時候台灣人與外省人之間衝突大嗎?」

「沒有。人,你相處就會有感情。那時候我們叫他外省人或外省老師,都很有感情。跟著過來的那些老兵,如果他有辦法被獎賞的,其實不會留在我們鄉下,所以留在鄉下的那一群是那種階級地位比較低的。我的記憶中他們有很多技能,譬如說,我的外省籍老師會幫我們修腳踏車,也教我們自然,帶我們去看生物,也會幫我們修玩具。」她說。

不欲被殖民或統一 但恨鐵不成鋼

其實她從小對兩岸關係沒什麼負面想法,直到 1997年香港回歸,當時唸高中的她看到很多報章雜誌討論香港回歸的各樣狀況。她印象當時媒體報導都傾向負面,而當時同學之間的討論就認為英國本身是法治開明的國家,香港回歸中國後,生活素質可能後退。

「那時候有一個英文老師,是香港來的,我們替她很緊張,怕她會不會被抓走,之後不能回來。但老師樣子平穩,覺得只是回到她們本來應該屬於的地方。」她說當時仍對兩岸三地只有片面認知的她,是這樣理解回歸這回事。

長大後的她感受到殖民的不好,台灣如是。可是她認為台灣經歷過殖民之後,回歸所謂的祖國之後,更不好。

「可是你要讓台灣人再選,我想他們也不會選擇被殖民。所以有那種恨自己不夠強大,沒辦法好好照顧自己的矛盾。」她概嘆。

但她認為台獨意識現在對很多年輕人來說,不只是一個意識,而是存在於基因內,可是她不太確定台灣有沒有辦法自給自足。

「因為長大一點,就覺得是資本主義的毒害,台灣有太多東西都一直追求經濟,過程中有很多環境傷害,或人與人之間的傷害。當你牽扯到利益的時候,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維持一定的團結,我覺得,大概是台灣現在很大的考驗。」她沉痛地如此認為,亦覺得是現在許多台灣人想維持現狀的原因。但她覺得按習近平目前的舉動,台灣難以維持現狀,只會被逼著往前走。

痛恨經濟發展伴隨的環境破壞 曾一度設法移民

2013年,當她遊歷中國之後,覺得被打的日子不遠矣,所以曾積極想辦法移民。

「朋友問我『為什麼對台灣那麼悲觀?』『你如果真的愛台灣,不是應該留下來,在這個地方努力嗎?』『你怎麼會因為很愛,然後就離開?』」她說她聽到朋友這些疑問之後,想了很久。

「我想說,這個地方,怎麼愛下去?」她接下去說。

我問:「為什麼愛不下去?」

「大概是因為我們在太陽花之前,不知道像我們的聲音有多少人吧。可是後來在太陽花看到那些年輕人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好像把這個地方弄壞了就走。」她答。

台北反服貿
攝:Manson Wong

她還是學生的時候,台灣正值經濟起飛的時候,她這一代剛好享受到經濟起飛所帶來的好處。

當時台灣政府倡議一家一工廠,鼓勵在家裡設山寨廠,促進經濟發展,但沒有相應的環境保護意識下,工廠所排放的污染物造成環境破壞。

「可是經濟起飛的代價就是環境破壞,整體規劃不足,社會亂象,這就是我們拿來換錢過好生活的代價。所以你會看到有一些人,他沒辦法好好的耕作,因為土地已經有一些家庭、工廠長出來,然後廢水就這樣排出去,可是那個年代的人只記得自己過得很辛苦,然後要多賺點錢養小孩,那些小孩就是我這一代。」她越講越激動。

待她長大之後,開始對這些亂象進行批評,但她頓然淚眼汪汪地說「其實我也會反問自己也是這樣長大的。」當下我感受到她憎恨經濟發展帶來的環境污染,但同時為自己是經濟發展下的既得利益者而感到無奈愧疚。

太陽花與白海豚 教育的影響力

教自然科學的她會在課上與學生討論社會議題。2009年彰化發生國光石化開發案,涉及當地白海豚的生態影響。她原意在課堂上說說學生自己家鄉在發生的事情,想不到卻引發學生進行一連串募款連署的反對活動。


圖片來源:環境報導

「其實我很緊張,因為我知道我的身分很容易被說成煽動,之後我就不太敢碰小孩做的事情。」她憶述。

覺得她是因為怕負責任的我追問「為什麼?」

「我那時候很擔心,如果他們那麼反對國光石化,最後還是把他蓋了。怕他們年紀太小,受不了這樣的失敗。他們身邊的大人只有我一個,我覺得我不太能夠負荷這麼多孩子的情緒。」

2010年學生支持保育白海豚的自發行動.3
2010年,學生自發在街上宣傳保育白海豚

她初為人師之時,剛巧政府需要製定新課程,不再用國民黨統一的課本,社會課本會提到台灣的歷史故事,她亦因此而開始注意自己的家鄉。太陽花運動的年輕人亦是在這個新課程之下成長的一代。

「那時候做課本時,我好多東西不知道,所以大概是那個時候,我才開始花很多時間去了解台灣,走很多個社區,如部落,才知道台灣到底有哪些地方。」她沒預料到課本的力量這麼大,大到孕育出太陽花運動的年輕人。

太陽花的時候,她跟朋友說「如果那些年輕人真的這麼在意這塊地方,我們好像也可以幫一點忙。」

台灣這塊土地不應該只是無私奉獻的媽媽

我很好奇曾經想移民的她捨不得離開台灣的原因,所以問她覺得台灣這塊地在她心中是什麼。

「當你走入台灣的自然地方,你會發現他的變化多而明顯,你現在這個地方有很多大樓,再往前走一段,你可能發現是農村喔。可是你從西邊再往東走一點,就會發現整個不一樣,而且越來越冷,你剛剛穿短袖,現在可能要穿著長袖。再往上一點點,可能還要穿個大外套。你就會發現,台灣的可愛是在於它在那麼小的一個地方,他什麼都有。」

唸生物的她會覺得台灣這塊土地本來就很可愛,她繼續說「可是當我們如果只是把它當作一個對我們無私奉獻的媽媽,然後不斷從她身上一直撈取養份,只是為了讓自己茁壯的話,我就覺得好像有點愧對他。」

說到這裡,我大概感受到為什麼她準備了一本介紹台灣珍稀植物的刊物給我。

結束訪談後,她說「談話過程令我覺得,討厭跟恨很容易被煽動,但愛很難,要慢慢來。」或許是指中國強迫港台人民對大中華的愛,也可能是指被金錢遮蓋眼睛的台灣人對台灣這塊寶地的愛。深愛這片土地的她期望台灣人透過更多的對話,互相了解,共同營造自己的社會。

記者:彭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