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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是「網絡」?

「香港社會論壇」討論新自由主義,名正而言順,與獨立媒體有甚麼關係?

新資本主義

最近看了桑內特(Richard Sennett)的書--《新資本主義文化》,他談的新資本主義,大概跟新自由主義很相近,他開首第一章便說,新資本主義特徵是科層制度的轉變,或部份瓦解,由企業以至工會的科層制,在六十年代或以前,已遭人抗議,這亦是反文化時期追求自由自主的背景;這是很歐美經驗,相信不少朋友會說,香港從來沒有經歷過歐美那樣組織化的資本主義時期。

不過,科層制的程度高低其實不重要,都已成過去,重要的是,我們看到許多科層制的變型,今天,某種科層制度仍存,可是我們大家也知道,今天多了新的組織型態,例如外判制及如跨國生產網絡,員工通常不受聘於一龐大的公司企業,而且,外判工人固然不穩定,連外判公司也不會有長期合約,今天的國際分工也看到這個特色,例如NIKE公司不聘用生產線上的工人,卻可向全世界收以千計及萬計的工廠下訂單。

這些複雜的組織現象,我們今天有一個詞描述,就是「網絡」;桑內特帶著他老友傅柯(Michel Foucault)對自由的反思,他指出,六七十年代追求自由的青年,最後取得是並「不自由的」新自由主義,事實上,今天追求及鼓吹網絡的新媒體,包括獨立另類媒體,甚至是Hong Kong In-media,亦是後反文化的產物,今天社會大力推動的新組織,與遭人詬病的經濟組織,其實也是「網絡」。

但是,甚麼是「網絡」?

讓我用Hong Kong In-media這個獨立媒體來分析一下,我們最近做了一些讀者調查,不妨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們是甚麼網絡。

我們的網站每天有約四千多人瀏覽,每月有六萬至八萬人,當中有八成人會大約每星期來網站,差不多是一家本地中小型報章的銷量;事實上,我們登記的使用者只有三千人,而專欄作家有五百人,活躍的大概不到一百人,編輯呢?只有十多人。

對我們來說,甚麼是網絡?就是一個很小的核心,連結著相對大的一群人,這就是網絡效應,他們不必參與我們的工作,甚至不用對我們的焦點文章有興趣,他們與我們有時是擦身而過,許多人可能只是透過搜尋器來到,或轉傳一些文章給朋友,這就是網絡。

這個網絡很鬆散,大部份說,很少因為透過我們的網絡而參與社會及政治行動,要參與的本來便去參與,不參與的亦不會因為我們而參與;所以,他們與傳統社會運動組織的潛在支持者(constituency)不同;社運團體其實也有許多不同的參與者,例如決策者、組織者、會員、捐款者及義工,也類近同心圓,但是,他們是支持者,支持一個團體的工作及理念,但我們網絡中的人大部份算不上是組織的「支持者」,他們大部份人不參與我們鼓吹的行動,甚至不怎麼捐錢,義工也不算多。

這其實是大部份網絡媒體的特性,依賴網絡為生的獨立媒體亦如此,這就是我們的「自主」。若懷抱著推動社會變革之心,以上的描述可能得出一個頗為悲劇的圖像,不過,我並不太悲觀。

新窮人?

其中一個原因是這個網絡群體的社會背景及政治態度;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們的政治態度很近似,他們支持普選,反歧視,支持最低工資立法;而收入及學歷上,他們有一半人有一個或以上的大學學位,但平均收入卻是八千元,減除沒有或較少收入的學生,大概月入也只有一萬元左右,約莫是香港中位數,但大概也有一半人是低於此水平;Hong Kong In-media戲稱他們為「新窮人」(New Poor);我不禁想問,這是否可以形成一個階級運動,網絡會否是一個基層運動的基礎?

我並不期望這群新窮人能大幅度參與Hong Kong In-media的工作,當然,多一點人參與分擔工作是好事,但我更期望他們自組獨立媒體,因為,網絡已經存在了,問題是有沒有人去用它;Hong Kong In-media不可能成為一個像《蘋果日報》那樣大的媒體,這也不是我們的目標,我們也不想成為龐大的NGO或社運團體,招收許多許多會員,令他們參與Hong Kong In-media大幅增加,但我們卻期望他們成立更多新的網絡節點,這其實是許多研究獨立媒體及網絡的人的想法,不是要一統江湖,不希望在市場獨大。

例如,如果有人搞自由軟件運動(free software movement),有人搞「創用CC」(creative commons),連接上及擴大這個網絡,是非常好的事,它可以有兩個功能,一為擴大這個有點草根味道的網絡,因為,它讓軟件與資訊可以更自由更廣地流通;另一方面,也是這個網絡的新節點,所以,你還可以搞反對清拆天星,可以搞社區運動等等... ...。

非正規公共領域

有些人運用哈伯瑪斯(Jurgen Habermas)晚年的看法,指出網絡是一個非正規的公共領域,他們互通消息,互相支持,但社會特性及意識形態各異,不以共識為統一,卻是時時刻刻在商議中形成合作。

這種網絡在歐美地區有兩種意義,一為象徵著組織化資本主義(organized capitalism)的沒落,或新資本主義的興起,另一為基進政治(例如Indymedia的無政府主義直接行動)的復興,好壞也在爭議之中;但在這裡我想說,這種網絡可能對香港社會運動有新的意義,因為不少人已指出,香港社會運動組織總離不開八十年代發展出來的壓力團體模式,群眾不會太多,也不太穩定,以事件導向,網絡固然反映了香港團體這種特性,但又有可能透過網絡放大小團體的政治效應,接觸更多主動的群眾,亦可跟更多團體連結。

以上這些只是我的猜想,甚至可能只是良好願望;這個網絡有許多問題,例如政治性很低,他們對民主政治興趣不是很高,對階級政治的興趣也不是很高;此外,行動能力不強,網絡內能稱得上是社運積極份子的寥寥無幾;如何把這個網絡政治化,如何發展更多節點,如何令網絡交流化成社會動員及行動,是重要又遠遠未能解開的問題,這就是為甚麼我們會不斷發展及鼓勵成立不同團體的原因,但是,靠我們去搞其實不太行,需要多一些人自己去搞,再利用這個網絡。

最後,我認為有三類問題值得思考:

1.身份認同
桑內特認為,新資本主義對人造成自我認同的斷裂,即他說的無法構成連貫的敘事,網絡是否可以維繫與延續一個人的身份敘事?經濟生活中的斷裂身份,是否可以在網絡上維持團結(solidarity)? 

2.階級
網絡不太能接觸到傳統工會會員,或新經濟下的服務業工人,如清潔工,但如果網絡的使用者本身便是「新窮人」,是否可以構成一個基層社會運動?

3.公共領域
自八九之後,每次大型社會動員都引起人們談論公民社會的復興,七一遊行後,公民或公共領域的想像又再次出現,可是,我們每次又會對它失望,因為它並無形成巨大的政治變革,社會動員更走下坡,我們對公共領域的想法仍然非常組織化,亦視之為有機體;但是,網絡式的非正規公共領域,會否讓我們能在一個較現實的基礎上想像及經營公民社會?

(以上為在香港社會論壇「自主媒體.媒體自主」的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