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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城》中的香港故事

這個小小的城巿裏,其實有許多地方可以去走走。每天有那麼多遊客到這裏來,還有不曾來正期望能夠來的人。人們到這裏來,想來看看這裏的漁船,來看看海港、來看看炎夏白日下的沙灘,以及夜晚滿城燦爛的燈色。(《我城》(洪範版本)第12節) 

西西著名的長篇小說《我城》,寫出了「我城」的故事,這個「城」、這個城裏的種種特徵,可以適用於世界許多已發展已有規劃的城巿。近日,「本土行動」有人讀起西西《我城》來喚起港人對我們城巿的種種思念與回憶。不知怎的,放在整個政治環境底下,於抗爭快要清拆、重置的「皇后」面前,筆者感到此時此地讀《我城》,隱隱然似的有種「悼念」的深重味道。 

一部小說,有時真像一棵樹。初生時,它雖然在原地生長,卻時而想突破限定。經過季節的變換,它落了一些葉子,有時落得很多很多;然後又另外滋長一些,而且勁頭到來,天時地時恰好,它茁長得連自己回過頭來也吃了一驚。《我城》就是這樣。 

《我城》序中,西西對自己筆下《我城》的茁長感到意外。他說「天時地時恰好」,筆者以為多年以後的今日,透過「本土行動」一連數夜的嚼讀「我城」,必然會使我城的故事,推向更深刻更豐富的意義。「我城」不管是故事中的阿果、阿髮、麥快樂,還是悠悠,於香港土生土長的普羅大眾故事裡,都會找到共鳴。香港不是別人的我城,而是我們上一代、這一代、末來一代的「我城」。小說以曲折的方式、饒富有趣的意涵、新穎的筆觸,暗暗交代了香港百年走過的足印。何福仁〈《我城》的另一種寫法〉曾經試把小說放回歷史的時空實體去: 

一九七三年,由於全球性通貨膨脹,中東石油外運中斷,香港的工業遭遇危機;年底香港政府頒令禁止在非規定時間內使用電光作泛光照明及廣告。七四年,才逐漸恢復過來。 

小說透過主線以外的聲音,如電視新聞報道、如偶爾拾得的報紙,把香港歷史悄悄插入章節的故事當中,呈現出故事背後的時地的脈絡。噣讀《我城》,曾經經歷這一代的港人,多少都會有所共鳴。至於說到麥快樂的失業再就業、阿北的事業不景氣、阿髮的小孩夢「造世界」,或多或少都是升斗小民的經驗。此外,小說亦涉及身分問題,其中最明顯不過的是這段: 

------ 你的國籍呢?
有人就問了,因為他們覺得很奇怪。你於是說,啊,啊,這個,這個,國籍嗎。你把身分證明書看了又看,你原來是一個只有城籍的人。(《我城》(洪範版本)第12節)
 

多年以來,「香港人」的身分十分含糊,介乎於祖國與英殖民之間。香港人出外旅遊尤其尷尬於寫國籍一欄。身體髮膚來自中國,文字語言以中英夾雜,生活文化更走向世界多元合流,身分變得模糊了、分裂了。事實上,我們不難有這樣的經驗: 

在這個城巿裏,當你的意思是指公共汽車,你說巴士:當你的意思指的是鮮奶油蛋糕,你說,鮮忌廉凍餅。因此,在這個城巿裏,腦子、嘴巴和寫字的手常常會吵起架來了。寫字的手說,你要我寫冰淇淋,但你為甚麼老是說雪糕雪糕。腦子、嘴巴說,我的意思明明是告訴你這二人是足球裁判員和巡邊員,你卻仍把他們寫成球證和旁證。(《我城》(洪範版本)第12節)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多年以來似乎已漸漸脫離我們固有的「根」,卻又彷彿與「根」分不開來,以至我們曾經大聲質問,我們的「根」在何處? 

香港本是一個過客地,十多年前卻是大家相當擁抱黃金地,九七前後甚為憂患的回歸地。百年滾來,如今這一切一切的情意結,都緊緊扣在這個小小的蕞爾小地裏,不可分割。「皇后」,多位港督登岸,印證了這段我們不能分開的歷史與過去。

七十年代,西西寫出《我城》,當中的敍事結構創新,不以情節推動劇情。當中第十七節「胡說」的一堆散亂的字紙對話,正正道出了故事的寫作結構與方式。這種彷似散亂卻又有條理的效果,多少象徵了香港人的身份與殖民歷史,是片段似的不太清楚與零碎,卻又是清清楚楚的線性發展而來。 

在某種層面說來,萬里長城象徵二千多年的邊防抗戰的歷史陳跡,皇后象徵了香港的百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