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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之大

大學之大

我的母校,香港中文大學,再次登上了報紙頭版。原因是一群學生「大鬧」畢業典禮,他們要抗議校方頒授榮譽法學博士予前特首董建華的決定,他們要求校政應該更民主(包括頒發榮譽學位時該考慮學生訴求和感受)。結果場面亂得屢次打斷了董建華的發言,迫得他要請求學生「給我說話的自由」。除了董建華,最不快的大概就是一些學生的家長了,他們說自己很窮,辛辛苦苦養大孩子等的就是這美好的一刻,居然硬生生叫人給破壞了。然後傳媒也說話了,輕則呼籲學生要包容不同意見,尊重他人感受;重則翻起老帳,把中大歷年的「醜聞」全挖出來(比如說當年的學生小報和近日的學生雜誌『宣揚色情』),證明這真是家早有前科的問題學府。

我真為母校感到驕傲,這是一所充滿抗議精神,深具反叛傳統的好學校。想當年,我們之所以瞧不起香港大學,還不是因為他們是殖民地精英的搖籃,而是因為比起我們這家一開始就高舉「中文」盛產反殖豪傑的大學,他們的學生實在太乖,並且越來越乖。當然,中大大部份的學生都不會有什麼「過激」行動,但在適當的時俟,總有些人會挺身而出。就拿校長得到的待遇來說吧,現任的劉遵義只不過是被學生在畢業典禮上喝罵罷了。前任校長李國章甚至試過差點進不了會場,因為有學生睡在路上阻擋他的座駕前進。再前一任校長高錕就更慘了,他在畢業典禮上接到的抗議信是用避孕套造成的。中大校方每次有甚麼動作,學生就一定奉陪「反動」;近年你要蓋新房子,學生就貼大字報;你要砍樹修路,學生就在樹上綁黃絲帶以示「保樹育人」的決心。八十年代,為了抗議政府的教育政策,還有遇全校學生罷課的光榮紀錄。所以校園核心地帶的平台廣場又叫做「烽火台」,乃同學會集會誓師的聖地。

出了校門,碰到各種社會政治問題,遇上各種示威集會,中大的校友和學生更是無役不與(雖然情況往往是屢戰屢敗,但我更願意倒過來說,稱之為『屢敗屢戰』的勇敢精神)。那些覺得中大學生負面新聞特多的傳媒可不知道,對我們這批天生反骨的校友和學生而言,這叫做戰績彪炳。至於那些先是嚇傻了眼,後是氣憤莫名的家長,我只能告訴他們,這就是貴子弟唸的大學了。與其不能改變現實地窮生氣,何不換個心情轉個角度,欣賞眼前所見。這就是大學了,真正包容真正多元的一座大學。

大學的畢業典禮不一定總是平靜的,尤其在頒發榮譽學位的時候,更尤其是在頒發榮譽學位給政治人物的時候。2001年,美國總統布殊回到母校耶魯大學,預備接受榮譽博士學位。當時的場面真是熱鬧,不只一幫學生舉著標語高叫口號,還有一些教授憤然離場以示抗議。他絕對不是第一個在畢業典禮上被喝倒采的政壇領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因為政客的一生總是處在爭議中,總會有人不滿他的政策他的政績,甚至總是有人會憎惡地敵視他。對於關心社會和政治的學者和學生來講,還有比記者雲集的畢業典禮更好的示威時機嗎?所以在大學畢業典禮上對付政客,早已成了司空見慣的小傳統了。

除非你是南非前總統曼德拉般的「聖人」。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某一年,我正好在波士頓趕上了哈佛大學的畢業典禮,席上的焦點正是快將卸任的曼德拉。結果也有學生舉標語,但那是歡迎他的標語。他一站起來,台下立刻響起如雷掌聲,全場起立致敬。然而,世上有多少個曼德拉呢?難道我們應該期盼董建華會得到如曼德拉般的尊敬嗎?

就算沒有可被針對的人物在場,大學的畢業典禮還是可以變得很「熱鬧」,還是可以容許學生趁機表達不同意見的。英國倫敦大學的「亞非學院」)(SOAS)向以激進著稱,本來是家協助帝國認識第三世界的名校,卻變成盛產反殖鬥士與左翼政治人的溫床。它的畢業典禮堪稱一絕,歷屆學生代表上台致詞時總是不忘開火駡人。

我有一個老友,前年在「亞非學院」取得博士學位,就曾親眼目睹學生會主席從大學校政開始罵起,一路說到英國的外交政策,把校方形容為不顧貧苦學生的無良財主,將當時的英國首相貝里雅批成殘忍嗜血的劊子手。結果台下師生一致叫好,紛紛附和。妙就妙在那位被人罵了半天的校長也沒甚麼,致詞的時候還不忘讚美那位同學的聰明,歌頌學院光榮的自由傳統,為己校人才備出而驕傲。

我的母校中文大學絕對沒有「亞非學院」這麼激進,但是我以為任何大學在其本義上都應該是「宇宙性」或「普世性」(universal)的,都應該是包容天下的,能夠讓普世各種意見各種聲音自由並現。一家大學的畢業典禮要是有人鬧事,不只不是一件醜聞,反而是它校風開放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