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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停刊一年】讀者和前員工帶走的大樓植物,如今散落在何處?

【蘋果停刊一年】讀者和前員工帶走的大樓植物,如今散落在何處?

(獨媒報導)2021年6月24日,《蘋果日報》停運,壹傳媒大樓遺下不少植物盆栽。數日後,有前《蘋果》員工於 Facebook 呼籲市民到大樓領走植物,吸引逾百名市民響應。當時有人說,如果《蘋果》有日重開,會把盆栽物歸原主。

聽似天方夜譚,但有人確是如此相信。

一年過去,植物輾轉散落在不同人手上。回家之日遙遙無期,它們卻不管環境多壞,繼續發芽、長出新的根和葉,甚至開花。「佢哋冇咁易死㗎!」受訪者一再強調。

《獨媒》找到數名在一年前帶走了植物的《蘋果》讀者和前員工,追尋他們和植物的下落。當中有人已經離開香港,植物交由家人照顧;有人把植物放在公司,與同事一起打理;有人把植物放在家中,天天親手為它淋水。

就算沒法物歸原主,也沒關係。有受訪者笑說自己不擅種植,但這些植物粗生粗養,就像前《蘋果》員工,散落在不同地方,仍能轉化為其他有意義的角色。亦有前《蘋果》員工,視植物為自己與公司之間一種生命的聯繫:「而生命背後背負著一種精神,一種追求自由嘅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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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 暫時交托友人照顧的白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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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領養日」

「嗰日落好大雨。」憶述一年前到大樓領養植物時的情況時,雪姨、阿蕭和 Raymond 不約而同提起。

一年前《蘋果》突然停運,員工趕著收拾東西離開,不少原本在大樓內由「花王」照顧的盆栽無人認領。前《果籽》記者 Doris 不忍植物被丟棄,便在 Facebook 發文,呼籲市民前往大樓領養。6月27日早上,過百人一早便到達將軍澳工業區排隊輪候。

雪姨那天特意早起,9時多便到達大樓。排她前面的人看中了一盆很大的黃金葛,想整盆帶走,但雪姨見後方仍有很多人在排隊,於是問對方可否剪一些葉,分給後面的人帶回家種——她希望人人都能拿到植物,而黃金葛很粗生,把葉放進水裡就會生根。對方聽到後,說不要那盆黃金葛了,於是雪姨領養了它,即場剪下大部分的葉,分了給差不多幾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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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姨的黃金葛。

輪到阿蕭時,剩下的植物已經不多。他見雪姨分派植物時突然落起大雨,便為她撐傘,又因為到場的人實在太多,他和雪姨問准《蘋果》員工後,伸手入圍欄剪下裡頭的黃金葛和虎尾蘭,分給其他領不到盆栽的人。後來兩人一同搭的士離開時,在車上興奮地談論剛才的情景時,雨水又傾盆而下。

前《果籽》記者 Winnie 得悉舊同事發起領養活動後,原打算預留一至兩盆植物,但因活動反應熱烈,舊同事應接不暇,自己當日亦無法到場,只好放棄。後來 Doris 主動聯絡她,說在接收的盆栽中,有一盆白掌對家中的貓有害,Winnie 遂把它領養回家。

前《蘋果》記者平叔的領養經歷則和眾人有點不同。公司宣布停運那天,他正好放假。翌日回去收拾時,平叔看著舊同事在不同角落拍照留念,想到公司大概再沒機會重生,於是從大樓門口兩旁的日本羅漢松摘下一顆種子,帶了回家:「你攞走嘅都係啲冇生命嘅嘢,唯獨是呢粒種子可以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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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叔的日本羅漢松(一歲)。

學習種植

於是,大樓內的白掌和虎尾蘭、門口的日本羅漢松、圍繞欄杆生長的黃金葛,散落在各人手中。最初,Winnie 的白掌狀態一般,部分葉片輕微發黃和有小蟲,她請教有種植經驗的朋友後,仍沒太大改善,只好把它轉交朋友照顧。朋友估計,白掌失去花王照顧後,被人澆太多水以致爛根,於是把白掌從泥拿出來,放在露台用水種植養根。

家中本身已有不少盆栽的雪姨,則把黃金葛安置在客廳窗外。她以前種過黃金葛,知道這種植物粗生易種,待它重新長出葉後,又剪下來分給左鄰右里:「唔洗特別照顧,淋水時順便淋吓。」阿蕭也種過虎尾蘭和黃金葛。他同指兩種植物都很易種,幾乎不用打理,還有潔淨空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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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蕭的虎尾蘭和黃金葛,現交由家人照顧。

Raymond 對植物認識不多,去花園街請教後才學懂淋水:「得閒就淋少少其實唔啱,應該一星期一次,淋到佢滴水,將個盆嘅水倒走。」他之後把兩盆黃金葛和虎尾蘭都帶回公司,與同事們一起照顧,有人負責淋水,有人負責施肥。「好似共同活動咁」,Raymond 笑說。

平叔同樣沒太多種植經驗。他回家後把種子放進泥土,每日淋水,見它一直沒有發芽也有點焦急,生怕自己照顧不周,令它沒有機會「復活」。於是他四周找資料,如羅漢松需要多少水份、甚麼泥土較適合,等了一個多月,種子終於冒出小芽,他才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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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mond 的虎尾蘭和黃金葛。

開花、長根、散葉

有趣的是,直到植物某日開花,Winnie 和朋友才發現它是一株白掌——在開花之前,他們一直以為它是紅掌。朋友說白掌對環境變化敏感,但生命力很強,可以開花兩個月才凋謝,而且就算被陽光曬傷了葉子,仍不斷長出新的根和小葉,如今已能分成兩株。

雪姨的黃金葛也由最初領養回來的五、六塊葉,重新長成四、五十塊葉的模樣。而自言是「植物殺手」的 Raymond,因領養的虎尾蘭有一截斷開了,最初有少許擔心,但後來見它繼續生長,還長出四、五塊新葉:「呢兩隻(從《蘋果》領養的兩盆植物)唔知咩原因,生命比較頑強,so far 都 ok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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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姨

他把植物放在公司窗旁,差不多每日都會去望一望它的狀況:「晏晝做的辛苦,想 relax 吓隻眼就會去睇。」最初看著植物,Raymond 很自然會想起和《蘋果》有關的事,也曾拒絕記者訪問,「一講就好傷心。」現在過了一年,他才能較平靜地憶述當時的心情:「唔係話麻木咗,但接受咗囉。」

阿蕭拿走的兩塊虎尾蘭葉子,如今已有約半米高,旁邊還長出新的細葉。每次淋水時,他都會留意植物的狀態,也會想:「有冇一日,我可以拎返盆植物去蘋果大樓呢?」他覺得兩盆植物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過去發生的事:「因為有時人的記憶很容易消失,有啲嘢放喺度冇咁易忘記。」

Winnie 朋友在照顧白掌的時候,則沒有想太多有關《蘋果》的事:「我是喜歡種植的過程,觀察他們如何生長,而每種植物也有自己的喜好和個性。」平叔為羅漢松淋水時也不會想太多,但他寫信給牆內的人時,偶爾會提到它的生長情況,也會畫下它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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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叔

生命的聯繫

壹傳媒大樓門口兩側,共有八棵日本羅漢松。在平叔印象中,它們是公司在1998年由長沙灣搬入將軍澳時,由「花王」買回來栽種的。他形容,大樓內的「寶藏」不勝枚舉,無論在哪個角落取景,總能拍攝到綠意盎然的植物,但自己偏愛那八棵個子不高、形態優美的日本羅漢松。

平叔的羅漢松長得比想像中慢,一年過後仍只有手掌心般的大小。他視這株植物為自己和公司之間一種生命的聯繫:「而生命背後背負著一種精神,一種追求自由嘅精神。」

Winnie 和朋友的想法也類似。對 Winnie 而言,植物是信念延展的象徵,看見它開花、重生綠根甚至成功分株,她說很感恩:「有種『蘋果散落四周而再長芽』的感觸。」朋友則覺得,散落在不同地方的植物就像前《蘋果》員工:「散落在不同地方發揮自己,轉化為其他有意義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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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

阿蕭已經移民。一年前領養《蘋果》植物時,他還未計劃離開——類似的念頭早已萌生,但他和太太一直沒為定下具體日子。《蘋果》停運是個觸發點,看著不同民間組織和團體後來逐一解散,他覺得抗爭已經難以回到從前,亦不希望下一代在這個環境下成長:「搞媒體係我自己嘅底線。」

他離開時曾想過帶走兩盆植物,但看了很多文件,發現申請手續繁多,故暫時先把它們交給有種植經驗的家人照顧。如果家人他日離港,找不到人接手照顧,他會再想辦法把植物運到英國:「想盡量自己照顧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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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蕭的兩盆植物

Raymond 亦同意《蘋果》停運帶來的影響很大。他身邊有些親友本來不想離開,也因此改變心意。至於他自己,未來另有發展計劃,也許會隔幾個月才會回一次香港,植物只能交給同事繼續照顧:「但我都會嚟望吓。」

他一年前領養時沒細想太多,但潛意識裡也有「接管住先,他日物歸原主」的盼望;隨著事態發展,這想法早已消失。雪姨也一樣。她曾經說過, 如果有日《蘋果》重開,她會把盆栽還給這間公司;到了現在,「我都係會咁諗,但我覺得係冇可能嘅事。」

問 Raymond 有沒有說話想跟前《蘋果》員工說,他想了一下:「保返自己條命仔先囉,keep 住個 passion,keep 住咁就 ok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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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mond

記者:梁皓兒
攝影:Oiyan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