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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節系列】內地工人維權的困境

原圖見

自富士康工人「連環跳」引起廣泛關注後,中國民工再度成為中國論述的關鍵詞。然而,在鋪天蓋地的媒體報導後,工人階級仍在當代社會仿如蕩然無存。除了「民工荒」和「春運」中面目模糊的工人外,我們對工人階級的理解還有什麼可能性呢?一月中時,我撥開媒體、輿論和官方論述等一切的雲霧,切切實實地採訪了數名愛心小組的工人。我聽到的,除了是工人親身的維權經驗外,還有是一個階級重新發聲的需要。

老唐本是一間玻璃工藝場的行政管理,於2009年9月時在加班期間被玻璃割傷,被醫院評為十級工傷。醫院建議他接受康復治療,不能上班。但當老唐將醫院所發的病假單交予資方時,資方以「每個工人拿病假單來要求請假我也批准,那誰來工作?工場也要關閉啦!」為由,拒絕了他的要求。後來他的手指的功能萎縮,幾近不能動。老唐於是申請官方認定,希望能取得合理的工傷賠償。

法律程序依舊繁複冗長

老唐表示,由於資方並未為他購買社保,故他首步需先往專門處理工傷的社保局申請工傷認證。工傷認證需要資方的簽署才生效,但資方拒絕簽署。幸而,戲劇性的是,工場的律司認為資方應蓋印,老唐才順利獲得資方的蓋章。當他遞交申請表時,發現申請需一併提供他在工廠工作的紀錄,例如工資表或考勤卡。資方同樣拒絕給予,老唐惟有申請勞動能力證件。不難發現,整個申請程序上,工人需要搜集不少資方擁有的紀錄證明或其簽署,但資方為維護利益,多不願給予工人,或以此作交換條件。若缺乏相關證明文件作證據,自然大大減低工人維權的合法合理性。可見在整個法律程序上,工人依舊被置放於不利的位置。

老唐續說,資方表明「打官司」才會賠償,他便直接往勞動商投訴。按照《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勞資可先進行調解。但資方一直逃避,老唐遂申請仲裁並勝訴。在老唐向中院申請強制執行賠償前,資方已搶先申請延長時期及上訴。案件被分為工資及勞資兩部分,卻被安排在同一天審理。「我沒錢請律師,怎能同一天兩邊走?」老唐苦笑。他唯有申請延期,訴訟亦變相被拖長。

無論自08年新制訂的《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如何缩短仲裁期限,資方仍有辦法在程序上「鑽空子」,不斷拖延訴訟期限。老唐坦言,若資方將案件上訴至終院,案件至少也要花一年半時間審結。對於老唐般因工傷而失去工作能力的工人來說,賠償不單是他們的生計,更成為工人及全家的長期生活支柱。但賠償卻往往因冗長的法律程序而無限延長,可以想像得到他們無奈的窘境。

法例缺乏機制監察及確保工人獲得賠償

工人需要面對的困擾,除了是磨人的法律程序,還有資方的威脅手段。老唐在訴訟期間經常受到資方的騷擾。最嚴重的一次,資方派人假扮速遞員,約老唐出來見面,然後趁機襲擊他。幸好老唐沒有受傷,但之後他仍不斷收到資方來電,威脅若他不交出病歷本便傷害他的家人。老唐理直氣壯地說:「我不怕,也不會理他。」

驟眼看是電影情節,卻真切的發生在工人身上,而且直接威脅著工人自身與其家人的安全。老唐稱,即使報警亦不受理,公安只推塘為勞資糾紛,非屬他們的權限。老唐更歎喟,不少工友也遭遇類似的情況,但年紀較小的或女性會因害怕而放棄維權,甚至連也薪水放棄。如此便姑息了不少以暴力手段,缺乏監察機制只會助長成風。

老唐謂,更荒謬的是,冗長的法律程序讓資方能利用充裕的時間將財產轉移,或是將全部財產提出。即使最後工人在法律上取勝,亦無法獲得應有的賠償。現今的《勞動合同法》或《劳动争议调解仲裁法》亦欠缺任何阻止資方此類違法行為的機制。工人往往耗費了大量時間金錢仍難獲賠償。工人更因維權的風險與成本提高而選擇與資方私下協商,或只拿取部份賠償,而放棄維權。資方便輕易地利用法律上的盲點獲得好處,使工人更為孤立無援。

工人法律知識的重要性

面對困難種種,老唐亦提高了法律意識。他十分自覺地說:「工人若對法律不了解的話, 必定吃虧。」的確,在整個法律程序中,處處皆見陷阱。如前文所言,資方持有的紀錄為他們取得法律上的「資本」,讓他們製造對其有利的「故事」。相反,工人若缺乏法律上的知識及意識,便容易落入陷阱。訪談間,另一工人亦強調證據於維權過程中很重要,但偏偏不少工人卻忽略了。他稱,工人的工作紀錄多在廠方,而且,工資條上亦未必有工人的加班紀錄。所以,他提醒,工人平日需自行紀錄加班時數,並確保工卡上有資方的蓋章,以保障權益。

法律以外的可能性

與其說工人如何能在法律上保障權益,倒不如思考一下法律以外的可能性。在一般的法律程序上,都是散落四處的工人獨自面對財雄勢大的資方與其法律團隊。而且,工人的微薄力量難以發揮作用,致政府大可視若無睹。故對工人來說,集體意識較法律意識更為重要。自工業革命以降,工人的連結與組織從來都是重要的,工會更是工人與資方、政府對話、談判與抗衡的發聲機器。然而,中國只鼓勵工人以法律途徑解決與資方的糾紛,而壓制工會的力量,更立法限制其成立,維穩之意昭然若揭。

維穩背後,工人階級難以組織起來争取話語權,卻只能如影子般在社會中若隱若現。報章的跳樓新聞仍沒完沒了,工人最終徒為欠缺主體的幽靈。

後記

剛抵達愛心小組於沙井的中心時,最令我詫異的是中心裡的一排書架。裡頭放滿村上春樹、昆德拉等著名作家的作品,還有不同的文史哲及社科類書籍。書架旁有一名工人正在用電腦。我的詫異當然是源於我對工人狹隘的想像──缺乏知識、落後。但工人究竟是什麼呢?誠然,每一個工人均有其獨特性與差異性,我們不應以「工人」指向的一種整體身份來壓倒每一個個人的故事。或者說,我們可以從工人的個體與集體之間尋找平衡點,如何的個體(只容許消費個體?),和怎樣的集體(如能讓工人聲勢浩大的工會)才是最重要的。

筆者最近在讀賈樟柯的《中國工人訪談錄》,悸動於作者重現工人清晰可觀的面目與私密的記憶。我當然難以如賈般為工人重塑血肉俱存的精神面貌,但仍希望藉此為曾與我親身交談的工人敘述他們所述說的和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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