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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復活節起義一百周年紀念

愛爾蘭復活節起義一百周年紀念

一百年前的四月廿四日,正當一次大戰的戰火籠罩歐洲大陸。在海的另一邊,愛爾蘭獨立派的武裝力量佔據了愛爾蘭首府都柏林的郵政總局,嘗試以武力爭取愛爾蘭從英國手上取得獨立,的槍戰由廿四日持續到三十日,直到英國調集軍隊反攻,迫使愛爾蘭志願軍(Irish Volunteers)、共和兄弟會(Irish Republican Brotherhood)等組織投降。復活節起義,縱然是一場失敗的武裝起義,卻成為歷史上關鍵的轉捩點,令愛爾蘭出現重大的民意轉向,最終推動愛爾蘭走向獨立。

七百年的被控制背景

愛爾蘭有着七百年被英國控制的歷史。自十二世紀中後期,英格蘭就開展了對愛爾蘭的長期支配;往後愛爾蘭諸王國日漸萎縮,終在十七世紀被英國完全控制;1800年聯合王國通過聯合法案(Act of Union 1800),更連表面形式上的自治也被取消,將愛爾蘭納入直接統治,愛爾蘭議會歸併入聯合王國國會之中。然而,愛爾蘭的權力卻仍然受制於少數移入的新教徒地主。

19世紀因薯仔歉收,發生史上著名的愛爾蘭大飢荒。不居住於愛爾蘭當地的新教徒地主,為了出口牟利,無視當地缺糧的情況,外銷糧食,大批愛爾蘭佃農餓死或遠走他方。對此,英國政府袖手旁觀,終成為潛藏政治和社會動盪的伏線。

爭取自治的努力

自十九世紀八十年代開始,隨着1884年人民代表法令(Representation of the People Act 1884)通過,選民資格放寬,愛爾蘭議會黨(Irish Parliamentary Party)成為了十九世紀後期愛爾蘭爭取自治的重要力量,取得了英國國會內百多席愛爾蘭議席的絕大部份,長期在英國國會把持七十至八十個國會議席,成為不可忽視的力量。同時由於英國政界,出現保守黨和自由黨僵持不下的懸峙國會狀況,有時需要取得愛爾蘭議會黨支持,以控制議會半數,終令愛爾蘭議會黨勢力更為重要。終在一次大戰前夕,迫使英國國會通過下放權力的自治法(Home Rule Act)

若果按照這個發展走向,假設愛爾蘭就此接受英國政府制訂的自治,然後議會黨或許能夠像今日蘇格蘭民族黨一樣,既掌握愛爾蘭的地方政權,又坐擁議席而介入全英政局;當然還可能爭取獨立,但時間點經已推遲了足足幾個世代。可是,一次大戰爆發,導致自治法案暫緩實行,最終改變歷史走向。

起義爆發

英國深陷一戰戰局,自治法暫停實行。正好讓武力共和派,認為是機會揭竿而起,並希望能引起社會廣泛注意。因此選擇在愛爾蘭郵政總局這種地標建築起事,武裝分子佔領郵局後,經過六天的戰鬥,數以百計的人死亡,由於英國軍警擁有絕對人數優勢,再調來大砲轟擊,在武裝對比懸殊的情況下,共和派武裝向英軍投降。

武裝起義原初是希望取得輿論支持。但最初結果並未能如起事者所寄望,過去數年愛爾蘭人還在響應聯合王國的號召,在世界各地作戰,起事沒有在社會中取得支持;直到英國政府其後以強硬手法,槍決十六位涉事者名為首的反抗分子,才真正惹起普通百姓對英國政府的反感,令社會輿論轉向。政府的強硬手法,非但不是斷絕反抗的聲音,更加是激化矛盾,令復活節起義由一個短命的六日衝突,成為了一百年後愛爾蘭所紀念的重要事件。

從此改變的政治方向

復活節起義的第一波影響,在其後的1918年大選為人所見,主張轉為武力對抗的新芬黨,徹底擊敗過往爭取自治的議會黨。由於選民資格再次因1918年人民代表法令(Representation of the People Act 1918)放寬,對舊有的議會黨沒有慣性支持的年輕選票和婦女選票,倒向新芬黨(Sinn Féin)。愛爾蘭議會黨議席由上屆七十三席驟減至六席,從此在往後愛爾蘭政壇一蹶不振煙消雲散,此消彼長下,新芬黨則由零席變成七十三席的大黨。

隨着政治版圖大轉變,第二波影響是促成政治議程轉變,由原本爭取地方自治 / 成為與大不列顛對等的共主聯邦,轉變為徹底爭取獨立。新芬黨佔多數的議會,決定單方面脫離英國的自治框架,宣布獨立,成立了一個有異於南愛爾蘭議會(法理上未宣佈獨立前為英國框架下的自治議會)的愛爾蘭國會(獨立愛爾蘭的國會)。並開展游擊戰,對抗法理上愛爾蘭總督領導的政府;共和派武裝攻擊警隊、襲擊營房、迫令商戶和社區杯葛警隊家庭,令愛爾蘭警隊士氣嚴重低落,迫使英國需要動用軍隊和退伍軍人,強硬鎮壓;但正是由於強硬鐵腕手段,加上為根絕游擊隊支持而發動的報復行動,再次推使民眾轉為更支持共和武裝派。

最終英國政府和愛爾蘭武裝,在僵持兩年後決定談判。1922年的《英愛和約》,確立了愛爾蘭成立自治領,愛爾蘭取得了比當初自治地位遠為進取的成果,地位與加拿大和澳洲等自治領國家無異,在幾乎全然獨立的基礎上,再脫離形式上的自治領地位,經已目標可待。

紀念與紀念之外

站在愛爾蘭的角度,紀念一件促成自己國家得以獨立的歷史事件,當然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若果當日沒有爆發復活節起義,也許就沒有契機惹起愛爾蘭的民意轉向,往後的政治版圖和政治議程也就沒有大幅轉換,今時今日,愛爾蘭或許延續二十世紀通過的自治法,地位就和蘇格蘭、威爾斯一樣,只是英國國會下的一個權力下放政府。而愛爾蘭做到的成果,印度國大黨、非洲的西化知識分子也自然看在眼裏,這個成功的範例,推使大英帝國下的殖民地在其後數十年間爭取獨立。

而武裝抗爭之後,尚有一系列問題沒有解決,最終令武裝鬥爭延續下去。復活節起義固之然推使新芬黨實行武裝獨立抗爭;而1922年英愛雙方簽訂的和約,也引起有關『自治領 – 共和國』的國體問題,愛爾蘭取得遠比地方自治進取的地位,成為近乎獨立國家的自治領,但部分人卻反對形式上保留英王和愛爾蘭總督,堅持要成為完全獨立的共和國;結果,經過再一次為時兩年的愛爾蘭內戰,才令愛爾蘭接受和約,效忠英王的虛君角色,最後到二戰後,英國國力下降,愛爾蘭才正式廢除君主制,終結國體的問體。

其二就是疆界問題,這份條約允許北愛留在英國,但強硬派卻堅持北愛爾蘭必須留在愛爾蘭之內。有關北愛爾蘭的衝突,北愛爾蘭的新教徒也與天主教民族派互相組織武裝對抗,恐怖襲擊也延伸至英國本土,歷時多年之後,直到1998年簽訂貝爾法斯特協定才基本解決。

獨立和歷史走向

有甚麼因素促使愛爾蘭能夠走向真正獨立?或許時值兩次世界大戰的動盪時期,英國正好困身於世界政治之中。復活節起義是民族主義者乘英國困身歐陸戰場而引發的;而一戰時美國英國法國等協約國,在宣傳上屢屢以文明自居,塑造德國的野心和殘酷形象,美國總統威爾遜主張的國際協調、民族自決方針,也的而且確改變了國際格局。

作為協約國重要一員的英國,也自然需要以較務實的角度,處理愛爾蘭問題。而自治領步向獨立國家的過程,更是與英國國力衰退,再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以維繫各自治領更緊密關係和影響力的過程一致;愛爾蘭是二戰中,唯一宣布中立,而沒有和英國並肩作戰的自治領。

當然,這也關乎英國本身就是一個民主國家。愛爾蘭議會黨當初就能看準英國國會中,兩大黨均未過半,而自己有取得絕大部分位處愛爾蘭地方的議席,成為自由黨政府取得支持的對象,終令英國決定在愛爾蘭實行自治(相較蘇格蘭在1998年才取得自治地位,早近八十年);當時,中國著名的知識分子梁啟超,在與他日成為台灣議會請願運動的代表林獻堂會面時,就點出台灣人應「效法愛爾蘭人之抗英,厚結日本中央顯要,以牽制台灣總督府對台人之苛政」。

而由於一戰後需要回報婦女的戰時付出,而實施的1918年人民代表法令,也造就新芬黨1918年的大選取代愛爾蘭議會黨,得以讓新芬黨有政治舞台挾民意以宣布獨立。而愛爾蘭武裝分子在英國本土也引起武裝衝突,也看準英國政府難以在本土實行軍事管制的弱點,迫使英國政府不得不顧及選民壓力走向談判桌。

沒有當日的復活節起義,或許我們還是看到愛爾蘭還留在聯合王國之內;或許,過往百多年的爭議和衝突,早已早因自治法的實施,接下來大局底定,只剩下零星反對;當然反過來想,也可以是因為某種陰差陽錯,而令英國人和愛爾蘭人、聯合派和民族派、天主教和新教徒之間流血更多。獨立,當然是一個值得思考的選項,但爬梳歷史,實在不能單單紀念或歌頌武裝起義,就投射出某種定斷乾坤的效果。人類歷史中的每個選擇,往往有不可思議的效果,往往也在歷史浪潮中顛簸無力。或許這就是歷史充滿偶然性的得意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