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時﹐我七歲﹐離現在十六年了。
記得大概七歲半的我﹐對學校罷課的安排曾有所評論。我沒上學﹐已經不記得那天怎過了。
六四並不遙遠。媽媽在每次電視畫面出現「天安門」 的影像和我每次問她六四的詳情時都會灑淚。我那時候不明白﹐即使現在我還是不會哭。我相信﹐哭代表悔咎﹐代表認錯﹐所以不管我多委屈﹐還是盡力不讓自己流淚。媽媽那時候每次都說不出話來﹐好像說過我長大就會了解吧﹖
模糊的記憶記憶裏﹐最不能忘的是學校的集會。有的老師雙眼通紅﹐有的默然不語﹐有的根本沒法強忍淚水。炎夏裏的禮堂﹐一陣沉重卻不知所措的氣氛。老師發下來的「歌紙」 上﹐不只有我是中國人、龍的傳人、為自由和勇敢的中國人﹐我記憶最深的是我平生第一次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 。原來﹐歌裏所讚揚的、鼓勵的就是這班大學裏的哥哥姐姐﹐一眾知識分子的行為、勇氣、堅定。
梁校長用他顫抖的聲音﹐絕不標準的「國語」帶領大家唱起「國歌」來。那時候全校上下﹐從教師、職員到同學﹐其實沒多少個真的會普通話。劉老師跟我們說﹐對的事情一定要堅持。她跟我們分享了她帶著女兒參加大遊行的經歷(她的孩子比我們還小) ﹐告訴我們永遠不可以有「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的想法。她說﹐只要有一半的人這麼想﹐參加的人數就會少一半﹐如果所有人都這麼想﹐根本就不會有人參與。打從那時起﹐我深深記住要努力爭取、不要放棄自己的目標、理想﹐而且還要支持自己相信有意義的、正確的活動。我還學到了民主的重要、言論自由的美好。香港的一切﹐值得、更需要我們去珍惜。「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我們不能讓六四大屠殺的義士白白犧牲﹐我們要繼續他們的路﹐成全他們的心願﹐完成他們的使命。
六四沒有換來中國的「安定」、「繁榮」﹐只換來我們小小心靈裏永恆的創傷、怨恨﹐和無法彌補的分歧。中國的一切﹐從此變得難以接受。中國「官方的」言論﹐也變得跟廢話、笑話無異。對於一個國家的政府﹐哪有甚麼比永遠失去了人民的信任更可悲呢﹖可恨的是﹐這政府不給予雙方和好的機會﹐不接受香港民眾的好意。我們是最愛國的﹐但它不珍惜我們的愛。任何一個愛中國的人都不可能不恨中國共產黨﹐不惦記那些受中共蹂躪、摧殘的文化遺產﹐被傷殘、殺害的脆弱生命﹐被荼毒、蒙蔽的受傷心靈。我愛中國﹐但我恨共產黨。我愛中國﹐所以我恨共產黨。我愈愛中國﹐愈無法不恨共產黨﹐愈該痛恨共產黨。當「愛黨」竟變成愛國的條件﹐我只好選擇正確的道路。不管誰隨意說我「不愛國」﹐我已不會介意。「愛之深﹐責之切」是中國人的傳統﹐在破口大罵日本政府漠視歷史之先﹐我選擇先在中國爭取「信息流通的自由」。
十六個年頭過去﹐我心還是沒死。這麼多年一直沒法出席燭光集會﹐總有點抱歉和遺憾。明年我相信﹐我跟大家約定﹐終於會在六四相見。現在想起﹐我們需要更多像劉老師一樣的人﹐讓薪火相傳。六四事件不只要活在我們這一代心裏﹐更要流傳下去﹐永永遠遠活在龍的傳人的記憶裏﹐流在中華兒女的血脈裏……
後話﹕
謝謝我的母校﹗
89•6•4 是我一輩子不會忘的數字。
(by 孔慈恩﹐二零零五年六月二日寫於瑞士日內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