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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視勇士.講故事】系列 Joe 唔好咁快無希望

【港視勇士.講故事】系列  Joe 唔好咁快無希望

text/Rainbow, photo/馮冠芝

這個城市,令人失望很容易,燃點希望太困難。

城市群膠亂舞,懶理群情洶湧。單看立法會就免費電視發牌風波,引用權力及特權法的表決,已足以教人放棄我城。 激動未完。留守政總的港視「十壯士」之一,綜藝資訊及紀錄片部編劇Joe (黃順業),首當其衝,理應最為氣餒,他卻不失樂觀。圍堵立法會前跟他訪問,言談間預視了今天的局面,坦然對應: 「即使事件結果,未必能夠彰顯公義,能夠在社會上播下尋求公義的種子,都是有價值的。」

今日以後,香港人還能做甚麼?「香港人唔好咁快無左希望。只要繼續追尋,諗下自己可以做甚麼去改變社會,終有一日係大家想要的香港。」 追訪過一行禪師與昂山素姬,27歲仔理想得來帶點天真,叫大家靠自己,卻又實在而迫切。真擔心一朵鮮花插在政府牛糞上。 瞄一眼他的手機上,可愛地擁抱鮮花的熊大(Brown)公仔。如果這是熊大手上那一束紅花,信念與希望永不淍謝,你說有多好。

內文:

同事們都知道,手機通訊平台LINE的貼圖人 物「熊大」,是Joe的心頭好。這隻掛在手機上的膠塞公仔,正是同事替他扭蛋而得來的。留守政總抗爭多日,更換過背包,放下隨身的十字架,就是熊大仍然默默伴在身旁,隱隱然一股與同事並肩作戰的無形力量,心領神會。

會喜歡熊大的27歲大男孩,內歛率直如熊大,或多或少有點童真,最愛看小丸子與花師奶卡通,聯想力豐富,黑色眼鏡框下,藏不住稚氣。

抗爭以來,Joe沒離開過工作,日間為紀錄片《飄》追訪昂山素姬的後期工作馬不停蹄,修改稿件。這陣子,他剛好整理緬甸記者的故事。軍政府統治期間,當地記者要透過地下組織對抗,角力的血淚,觸動Joe的神經:這跟香港電視員工以至全城市民,跟政府處理免費電視發牌黑箱作業,周旋抗爭,何其相似?

這次抗爭經歷,與緬 甸記者當年的辛酸與壓抑互為投射,他身同感受。黃昏匆匆返回政總,同事打算寫一道英文橫額,四出徵集口號,他想也不用多想便建議:「用Don’t Kill Media(別扼殺傳媒)吧。」 這是緬甸記者當年力抗政府黑手的口號之一。相距至少廿年,退步的巨輪竟也循環不息,寄托了亞洲彼岸小城崩壞的掙扎。

寫著「Don’t Kill Media」的黑色橫額,就此靜靜佇立在他棲身的青綠色帳篷背後。坐在帳篷內向前望,遊行熱門聚集點,連接中信大廈與政總的天橋,橫互空中。

「去年反國教集會,我便站在天橋上,遙望在政總駐紮的家長和學生。自問不是遊行常客,想不到一年後,咁快就輪到自己要在政總瞓街。」一直微笑回答的Joe,此刻似笑非笑,也許在擺渡心理關口。

留守政總的「十壯士」,以52歲的導演蔡錦源最資深,其餘均為80後。好幾晚,這群80後促膝夜談,坦言缺乏社運經驗,想跟家人解釋瞓街抗爭原意,也不知怎樣啟齒。

不過,年青人有的是熱情和默契。甫決定留守政總,已各司其職,有的負責Facebook專頁管理,有的發揮美術天份,設計海報與單張。戰友們笑言,Joe最擅長處理物資,把市民送贈的食物 飲品,分類得井井有條,又愛勸各位壯士喝湯暖胃,跟他平日說話條理分明,組織力強且正經謹慎的個性,甚為吻合。 可是社會公義未決,事業又前路茫茫,大家偶爾迷惘、忐忑。這時,Joe便會想起導演蔡錦源的鼓勵。

「他經常說,事情沒有對錯,有甚麼看法也可以提出來。最緊要有信念,憑著良心和赤子之心去做。」 Joe的信念很簡單。他相信,社會仍然有希望。

就在商務及經濟發展局上月宣布免費電視發牌決定前,他剛撰寫完《飄》訪問緬甸著名學運領袖覺明餘(Kyaw Min Yu Jimmy)的片段。當日,Joe與覺明餘在緬甸名勝茵萊湖(Inle Lake)漫步。那是軍方鎮壓學生的地點之一,覺明餘更兩度被軍政府判監共十多年,去年才獲釋。凝望茵萊湖浩瀚煙波,他很奇怪,覺明餘吃盡暴政苦頭,理應對未來絕望。為何仍會誕下女兒,傳宗接代?

「覺明餘說,緬甸要繼續發展,自己便有需要孕育下一代。亦因為經歷過國家暗無天日的年代,不想下一代經歷自己當年的痛苦,會繼續為下一代追求自由民主而付出。」對方說得淡然,無比堅定與期盼,盡在不言中。凡事慢熱而內歛的Joe,卻已眼眶一紅,百感交集。

「2012年之前,緬甸人看不到希望,就是倚靠一代又一代人的鍥而不捨,50年來的堅持,得以帶來相對開放的社會。香港人接觸的世界層面,比緬甸人更廣,怎會沒胸襟去面對困難?香港人唔好因為一些差既元素,令自己咁快 無希望。」
「昂山素姬講過,work hard未必有成果,但唔work hard一定得不到。香港人都要有這份堅持,既然覺得社會制度唔公平,希望香港將來變好,便要想想自己用甚麼方法去改變社會,唔好靠人地幫你做。」

把香港與緬甸相比,標準未免過低,諷刺是當權者的尊橫跋扈,無分GDP與國界。Joe在浸會大學唸政治出身,很明白政治現實,瞓街之於左右如斯傲慢,肆意破壞制度的政府,往往徒勞無功: 「瞓左咁耐,好多官員與議員行過,都係望一眼就走。反而好多市民專程走過來支持,向我們表達意見。其實最應該聽市民意見的,不就是官員們嗎?」

這圓了他半個心願。他選擇留守政總,除了要政府交待港視不獲發牌的答案,其實是為了引起公眾關注,免費電視發牌違反程序公義,折射出政府以行會保密做擋戰牌,隻手遮天的惡行。若成為先例,從此 政府所有決策,也可以不向市民解釋與交待,對社會影響深遠。

「即使事件結果,未必能夠彰顯公義,本來不關心此事的人,也會因而關心社會。能夠在社會上播下尋求公義的種子,都是有價值的。」
巧合的是,命運,也在他身上播種。

Joe的志業,原本與電視沾不上邊。渴望當記者的他,2008年大學畢業,碰上金融海嘯,向媒體求職落空,輾轉做過港台長者節目,又去過德國工作假期尋覓自我。2011年仍值人生渾沌期,朋友介紹他到亞視工作,為日本311大地震特備節目撰稿,遇上金牌監製鄧婉媚,被對方一言驚醒: 「她說,做綜藝資訊節目的writer(撰稿者),就好似海棉咁,將訊息消化後,再傳遞給其他人。你可能覺得資訊綜藝節目好搞笑,但社會都需要娛樂空間,只要能夠為 人帶來快樂,都是一件好有意義的事。」

Joe對綜藝資訊節目從此改觀。他發現綜藝資訊編劇,工作由資料搜集、採訪、撰稿至後期製作等一腳踢,好處在於能夠以人性化角度,去了解事物: 「原來唔止記者,都可以告訴市民社會發生甚麼事。我更加想分析事件背後意義,並透過故事,觸動人心。」

人性初體驗,從此踏上編劇路,參與製作《香港有飯開》,至去年5月過檔香港電視。這時鄧婉媚已是香港電視綜藝資訊組製作總監,擬製作一套紀錄片,訪問一些奉獻一生,追尋比生命更重要價值的人,此乃紀錄片《飄》的由來。

作為一位瞓街也要抽空回香港仔老家上教堂,連智能手機開屏畫面,也設定為耶穌會創辦人聖依納爵肖像的虔誠天主教徒,Joe環顧神職人員圈子,這類自 我奉獻的人並不少。但走進世俗,又有多少人如斯無私奉獻?他半信半疑。

除了昂山素姬,他也參與往法國梅村,追訪一行禪師,是《飄》第一組出埠的團隊。這是他首次往海外拍攝,一行禪師活在當下的實踐,固然讓他心悅誠服。然而他遇上一位比他更年輕,只有24歲的禪師弟子,正屆當紮之年,竟也放棄追求個人成就,認定奉獻自己的生命,幫助其他人更為重要。他不禁反思。

「人生真係唔止事業,金錢,還可以追求物質以外更大的價值。唔係每個人都要做大事,回應身邊人的需要,已經很好。」

由那時起,他暗自思考,應該做甚麼回應社會需要。直至爆出電視發牌風波,兩周前員工自發醞釀留守政府總部,他找到答案。 都說這年頭,時局起伏跌宕,之於Joe這一代年青人, 可會時不我與?「社會不再穩定,這個時代做年輕人,唔可以太懶唔去思考,否則只會愈來愈迷惘。現實迫緊自己一代去學習,帶緊大家成長。」

坦然無懼中帶點謹慎,或許與信仰有關。這幾個星期,他祈禱時試過問天主,這次發牌風波,究竟有甚麼意義。懵懵懂懂間,他彷彿感應到,身為教徒,當公義被挑戰,自己有責任為不公義發聲。

有一晚,中學母校香港華仁書院的通識科老師,到政總探望他。青春回到最初的起點,多角度與語理分析等等,影響兩年半編劇生涯,以及抗爭決定的思考方法,就是由通識老師啟蒙的。希望之光穿越時間長廊,如影隨形,遍地開花。得到啟蒙老師的支持,他的心也踏實了。

原文刊於政總留守抗爭日記Facebook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