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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罷學,其實好激進——專訪許寶強

(獨媒特約報導)添馬公園罷課第一天的公民講堂,在主台的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許寶強以「如何罷課不罷學」為講題,討論「罷課」與「罷學」之間的意義及關係。人人都在講「罷課」,許寶強要講的是「不罷學」。「不罷學其實好激進」,他指出,如果我們說“This city is dying”,那就是dying from「不學習」。許寶強說,一個不學習的社會,是不可能走出目前的困局。一個真正的學習社會,是需要整個社會去維持學習的熱情。

「不罷學」其實好激進

學聯罷課以「罷課不罷學」作為口號,同學在罷課期間都會繼續學習,瞭解香港所面的困境。有人批評做法保守,與日常差別不大。對此說法,許寶強並不同意,「不應該是睇著其他人搞運動而去批評,而是去參與運動,再思考如何在運動中加入一些激進性」。相對於「罷課」,他認為重點是「不罷學」。「『不罷學』其實好激進。現在社會其實都不鼓勵思考與學習,即使平日上堂也不一定是在學習。『不罷學』的概念就可以讓大家重新思考如何可以令學習發生」。他覺得罷課與罷學並沒有必然的關係,也不認為離開課室就會令學習發生。不過許寶強認為,罷課提供了前題,讓同學離開習以為常的環境,重新反思「學習」可以如何發生。他引用海德格的名言,"To learn means to learn everything you do at the given moment",認為學習是去回應陌生事物的過程。在當下社會強調「不罷學」,是因為現在社會最大的危機是群眾失去學習的意願與能力。重新思考何謂「學習」,才是最徹底、根本的改變。

許寶強支持學生罷課,覺得罷課行動是學生對現時政治形勢的即時回應,但覺得罷課與不罷課的立場並不是二元對立。有家長提到有學校老師叫同學舉手投票決定要不要罷課,結果全班唯一不想罷課的同學感到壓力極大,他認為這種做法有點粗暴,「有些班別的同學,我上年教過,大家有互信。在這樣的條件下,會與學生公開一起討論罷不罷課。」

許寶強指出,自己系內不參與罷課的同學只是少數,他其實更想鼓勵不希望罷課的同學放膽說出心裡的想法。「到底他們是怎樣想?為什麼不想參加罷課。仔細聽聽他們心裡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即使不參加罷課,也不等於那些同學就不關心香港的現況與民主發展,「只有不思考的人,才會將很多事情對立。因為當大家都習慣不思考,就會害怕接收與自己不同的意見,就會很快排拒與自己不同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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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的邪惡

許寶強認為,現在社會最大的危機是群眾失去學習的意願與能力,群眾越不思考,就越容易走向獨裁社會,或是說獨裁者更容易管理。獨裁不只是因為單有獨裁的統治者,更加是因為有不思考的群眾。他引用ZygmuntBauman《現代性與大屠殺》作為例子,指提出二戰時大屠殺會發生,不單是因為納粹德國的瘋狂行為,還有因為當時的猶太人社會,長時間的社會規範與現代社會分工下,習慣服從命令,不用判斷自身行為有沒有違反道德,更不認為自己的參與有道德上的責任。在這樣的狀態下,猶太人的不反抗使得大屠殺行為更容易生。香港社會未有去到大屠殺如此極端的情況,不過許寶強憂慮,比起以前,不思考的危機更加令人擔心,「以前大家習慣不思考,後果只不過是做野hea住做,但現時政府更加強力地去推一些不公義的政策,問題就變得更大」。

政制與民生的假對立

近期又有中學校長跳出來批評運動讓學生變成政治鬥爭的工具,又有人批評運動只講政制發展,許寶強認為將政制議題與民生議題切割是種假的對立,「好多爭取好耐有關民生的議題,比如全民退休保障、最高工時等等,就是因為無民主政制所以多年都做唔到」,他進一步分析,「就是因為整個社會都習慣不思考,才會造成這種假對立。常常有高官出來說不要將民生議題政治化。媒體也習慣將民主與民生議題分開報導,好似真的有些叫政制議題,有些叫民生議題。正正是大家都習慣直接接收資訊,不會思考。」許寶強也認為「佔中只談普選」的批評不合理,「每個社會運動都有主或者焦點,唔通你話婦女運動只有婦女面向?工人運動只有工人面向?」正如民主政制與不同的民生議題一樣,不同的社會運動也是互相扣連,假如真的覺得議題很重要,就應該思考怎樣將議題帶入不同的社會運動裡面。

教育制度不鼓勵學生思考

不思考的根源,可能是整個教育系統的問題。許寶強認為主流教育制度並不鼓勵學生思考,他以新高中的通識教育作為例子,「考試要求學生兩個小時要答三條問題,問題往往係一些需要深入研究的社會問題,學生根本對議題毫無認識,只有一兩份報紙的資料,如何思考問題?而且所謂的『批判思考』,只不過是要求學生例舉正反兩面的答案,根本不是思考問題」,不單是學生與老師,連負責教育改革的官員也不覺得思考重要。他憶述考評局把一些通識教育的獨立專題研究樣本放在網上讓學生參考,其中一份有關「青少年自殺」報告的問卷,許寶強發現報告裡的的問卷調查,與同學要解決的問題並不直接相關,但令人驚訝是,考評局竟然以此為其中一份最高分的樣本。更令人驚訝的是,當許寶強向有關官員提出問題,得到的回覆竟然是︰「唔緊要啦,中學生,唔好要求太高……」

缺乏願景的社會

常常聽到有人勸勉年青人要多做實事,許寶強卻認為現今社會正正是「行動太多,思考太少」。「比如老師日日出工作紙比學生做,好似做左好多野,但是否真的對學生的學習有幫助?」又如上述學生做獨立研究的例子,有漂亮的圖表、數據分析,卻沒有思考這些工作與原本要研究的問題的關係。政府以「袋住先」口號宣傳政改方案是同樣的邏輯,要「務實」做些事情,做點事總比什麼都不做好。「要袋住什麼?到底『袋住先』會不會走前我們想要的社會一步?還是離我們想去的社會更加遠?」許寶強認為人們對香港社會缺乏願景,很少人會問到底未來理想香港社會的圖像是怎樣?現在的狀況有哪些是不理想?如何去改善這些狀況?,「如果大家都對未來有願景,跟本唔可能會支持『袋住先』」,正因為不談願景,所以只是剩下「得個做字」,而不知道做的工作是否與本身想要達到的目標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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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的不合作運動

香港社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不重視思考,要發展思考,首先就是要問問題。「有時老師會好快就要比答案學生,卻忽略了答案本身就是殺死問題」許寶強指出思考並不是要去找答案,而是在整個過程中思考。「要讓思考發生就是要去思考,就好似游水,不是在泳池邊學游水知識就會識游水,而是要自己跳落水游才會學識游水」。如果要發展思考,並不是要教學生理論,教他們要如何思考,反而是要將阻礙思考的各種障礙消除,比如如果是因為工作時間長而導致不思考,社會就要去推動改革,如設立最高工時,將這個障礙清除。所以,思考並不單是個體重不重視思考的問題,更需要與社會的政治經濟改革同時進行。

長遠來說,「罷課不罷學」不只是離開課室學習,更重要是將「不罷學」的精神帶回日常的生活中,他以自己作為例子,「平日我最常會接觸的群體就是老師、社工,要自己的社群裡面,認真學習和思考。如果老師都認真思考什麼是教育,有咩可能會頂得順前教育局局長的言論? 如果律師都尊重法治精神,就不會容許同行的人用專業知識在胡言亂語。」當社會都習慣「打份工姐」的心態處理問題,「合作的不合作運動」就是要大家都謹守崗位,認真地學習。

後記

在罷課前夕,同學們忙著運動的準備各種安排與細節。許寶強則提醒同學要思考願景,為什麼要罷課?想透過罷課改變什麼?我們理想中的社會是怎樣?香港的未來要向哪個方向前進? 正如他也常常提醒筆者,即使如何「風頭火勢」,都要談理念和願景,不要錯誤的以為抽象的概念與當下處理的問題沒有關係,如果一個運動只在乎實際操作,只關心到底有多少人出席、宣傳手法等等,是十分危險的。

編輯:黃俊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