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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評地產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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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走過橋底,都不禁往花圃裏望,看看那幾頭小貓還安在否。牠們還是掌心大時已在那裏生活,不識世途險惡,老蹲在路旁當眼處看人家來來往往;然而自從其中一頭被人虐打致死後,剩下的三頭再也不現身了,只躲在草叢裏,有人餵食時方探頭出來。我跟義工說,要向區議員反映一下,她告訴我:有人向區議員投訴流浪貓,區議員還打過電話要漁護署放捕貓籠呢。

虐貓、捉貓……你以為上述地區,是龍蛇混雜之地如深水埗,或悲情城市如天水圍?不,那裏是地產節目中成交量必然上榜的老牌中產屋苑。一位曾於另一同類屋苑做了多年區議員的朋友說過: 「你以為住××花園的就是中產階級,就是斯文人?他們要投訴就衝進議員辦公室,粗口爛舌得恐怖!」

據說,支撐起一個社會的,不是為數甚少的超級富豪,而是中產階級,因為他有專業知識,能消費,也追求文化生活。正如周星馳《功夫》裏的楊過小龍女說: 「如果他努力讀書,將來不是醫生,就是律師。」「中產階級」之所以會成為一般父母對子女的期望,不外乎因為他們「無憂米」,能應付基本生活開支之餘,尚有餘錢去旅行,喝喝紅酒,聽聽歌劇;而之所以能過上這種生活,縱然也有社會因素,但亦靠個人努力讀書、工作,考取專業資格,在專業中作出貢獻。也就是說,中產階級的財富畢竟是從正途而來;一聲「陳醫生」、「黃律師」,不但代表房子汽車,也是社會對專業人士和中產階級的尊重和羨慕。

然而,當財產不再是靠個人努力,而是靠股市樓市上上落落而來時,中產人士就慘被剔出「有閒階級」行列;他們徒具中產的居住條件,卻失去了中產的閒適與穩重。為甚麼?因為「買樓=安居」的概念不復存在;努力工作和專業資格再也派不上用場,投資的眼光運氣膽識,和隨之而來的資產升值與身分象徵才是王道。置業,不再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全部;買樓,等如把一個人上半生的積蓄,押在一個可升可跌的價位上。中產階級從此成為被五指山壓著的孫悟空。

奇怪的是,香港人追求的,竟是這座五指山愈大愈好。我們願意以最大代價,去守衛被地產商剝奪後又施捨一點點給我們的「尊嚴」(或「虛榮」):大門關上,窗簾落下。出入有保安侍候,往來無閒雜人等。但其實新居入伙,同時也孭上債務;出入豪華大堂,電梯內用英文作親子交談的,不過是一身房貸的債仔。外表是如此風光,真相是這樣難堪,只好把自己當成蚊型單位內的山寨王,不住投訴,指點保安區議員,踢走小販流浪狗,遮掩內裏寒酸。

某居屋屋苑就有鬧劇上過某報頭條:說是為了禁止毗鄰公屋居民佔用屋苑花園中的石棋盤,索性在棋盤上放上盆栽,一拍兩散。朋友所住的另一個居屋屋苑,居民商議要起一條通往鐵路站的行人天橋,卻又擔心無法阻止附近公屋居民使用, 「影響治安」云云。居屋與公屋之間尚且涇渭分明,更何況人禽之別,還不嚴拿白撞?

可笑的是,你以為全港最大規模,服務最佳的「保安」隊伍,隸屬哪一間物業管理公司?啟勝? 置邦?錯了,是漁護署。凡有投訴,不論是非,拿不懂說話的動物開刀準沒錯。只要拿起電話打1823,捉狗隊廿四小時隨傳隨到,使命必達,完全免費!

中產階級本該是推動城市文化發展的齒輪,如今卻淪為大觀園中的老媽子,「一個個的不像抓破了臉的!人打樹底下一過,兩眼就像那黧雞似的」; 「公共空間」這個概念,早被大大小小的私人領域割裂成碎片,站不下一條癩皮狗。如果讓一條狗來評論評論,我想,在狗眼中,發展商、政府部門,以至各中產或自命中產的大小業戶,全都是地產黨。

註:本文題目借用次文化堂《九評地產黨》一書書名,蒙次文化堂彭志銘先生與該書編輯陳雲先生允許,謹此致謝。

(原刊2011/3/10明報《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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