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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我在醫院,你能來簽個字嗎?

《急診》——我在醫院,你能來簽個字嗎?

《急診》是周浩導演近期的記錄片,跟拍了在廣州一所省級醫院的急診室,記錄了醫護人員從上救護車趕至案發現場,到病人送回醫院後的後續事宜,片長99分鐘,穿插了近八個片段,好幾段都像看肥皂劇般荒謬,但你知道它是真實發生過的,正因為真實,所以顯得更加殘酷。

記錄片只是把真實的部份呈現給觀眾,如何去解讀,解讀到甚麼就交給觀眾了。我在其中讀到了兩點,兩點都跟如何「活著」有關。

電影的結尾記錄了一個八十歲老翁生命的流逝,鏡頭先拍救護人員趕到他們的住宅,老翁的女兒不斷尖叫大哭:「救命啊!救命!」,她就跪在地上,床上靜靜地躺著瘦骨嶙峋的老翁,如此冰冷。到了醫院,證實老人不治,女兒盡最後一次的孝,為她父親穿上簇新但已不再合身的西裝,笑著說了句:「靚仔啊!老豆。」然後護士為他的七竅塞上棉花,然後將輕飄飄的他裝進麻布裡,包好,抬走。

還有因各式各樣原因死去的人。

有人開快車出了車禍;有人與朋友相約喝酒,喝太多,回到賓館後死去;有吸毒者為了逃過警察的追捕,摔下樓,死了。生命是如此的輕,輕到讓人覺得如果還在計較生活的得失、別人的好壞都顯得特別幼稚,都是在浪擲自己的生命。

再是為人情涼薄而悲,電影中,好幾個患者被送進急診後,被問及是否有親友時,都只有空洞的回聲。我問為什麼,友人說是制度的問題。來了,要簽字;誰也負不起,簽字的後果;無論是物質還是心靈上的債,都還不起。所以那追得吸毒者掉下樓的警察不敢簽,那懷了孕,被老公拋棄想自殺又未遂的女人的父親也不願來簽,在街上被同事捅傷的工人的主管、因工傷割破指頭的女工的老闆,都不願簽。

有個因與同事有隙的工人,在街上被同事捅傷,送到醫院後,主管來看了他一眼,甚麼都沒簽就走了。眼淚從男工的臉上默默地滑下,說著,公司不要他了,出了這樣的事,公司不可能再要他了。字裡行間只剩絕望。有一個昏迷的女人被送進來,她的“友人"在她昏迷時說她有好幾個老公,現在懷孕了。用她的手機給她的聯繫人撥電話,她的“老公"當她是詐騙集團,她的父親不願或不能來簽字,只說了要保大人。女人醒了以後大崩潰,醫生讓她去警察局取回自己的物品,她崩潰地問警察局在哪,我們看著覺得很好笑,但其實很悲涼。當你讀進她的眼裡,只看到一片荒蕪。她坐在一旁抽起煙,醫生問她:「你懷孕了嗎?」她點頭。然後說:「我想死。我吸了毒,想自殺。」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死不了,睜開眼,不知身在何處,被指著去一個自己也不知道在哪裡的地方。失去方向與希望的人生。

友人說是制度的問題,是制度造成這些缺失與悲劇,醫療制度不夠健全、缺乏第三方的監控機制、醫療收費制度不夠透明、勞工條例不能保障工人的權利、社會服務的系統也不夠全面……的確,有許多問題需要研究與解決。但我有疑惑。

人們負不起這個責,需要政府幫你負,保護你,你才可以去保護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社會制度不夠健全,所以吸毒喫藥的大有人在,廢青文盲流浪漢自我放棄也是沒有辦法,因為制度沒有幫助他們。普通人的資金與精力有限,所以管不了,是制度的問題。

聽上去不覺得悲哀嗎?起碼,這些人最親近的人都沒有給予他們機會,不是嗎?在香港,醫療制度與社會服務較內地健全吧?是不是就沒有吸毒者、迷失的青年、因莫須有的原因而死去的人呢?最近的金庸才俊、十二歲的女童等等,每天翻開報紙不是都有人間悲劇嗎?這些,是因為制度的不健全才導致的嗎?或許你會說,是意外?

許多人正在在社會承受不同苦難,在制度面前,我們顯得如斯脆弱。但更可怕的是,我們對社會上的不公與不義,以及其造成的悲劇的漠然。因為看多了,所以麻木了,所以不需要再關注?因為生活忙碌,因為要以個人利益為重,所以“沒有時間"去關懷社會,關懷身邊的人?

最後節錄周保松教授《政治的道德》中的一段話:「人具備一種道德本性,這不是假定,而是事實。這個事實,由我們當下每一個人每一天的道德實踐來證實和呈現。我們活著的世界,由我們組成。我們在道德上較真,在政治上執著,我們的世界就有變得更加公正更加美好的可能。我們沒理由悲觀。我們非如此不可。」我始終相信,只要人盡責、待人致誠、願意溝通、願意理解、願意付出、願爭取公義,這個世界可以變得更好。

註:導演周浩曾任新華社、《南方周末》,《21世紀經濟報道報》攝影記者,2001年開始制作紀錄片,作品多次入選國際重要電影節並獲獎,他拍攝過的紀錄片有《厚街》(2003)、《高三》(2006)、《龍哥》(2008)、《差館》(2011)和最近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棉花》。

《厚街》記錄了在珠江口厚街打工農民的生活狀況;《高三》以高三學生林佳燕的日記為主線,記錄了一群學生與他們的班主任如何渡過高三的一年生活;《龍哥》記錄了毒販“龍哥”和他的道友的生存狀態;《差館》記錄了在廣州火車站的廣場派出所發生的事;《棉花》記錄了棉花被種植到製成衣服,出口到國外所經過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