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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自家地圖 重奪自己城市:《星際啟示錄》和《點對點》的連線遊戲

製作自家地圖 重奪自己城市:《星際啟示錄》和《點對點》的連線遊戲

(圖片由編輯選取,來源見此,並受 Creative Commons Deed CC0規限。)

追憶逝水年華

很久沒有一周進戲院兩次,這星期我先看了荷里活的「年度巨製」《星際啟示錄》 (Interstellar),然後又看了港產另類小品的《點對點》。兩齣彷彿風馬牛不相及的電影,主題卻異常鮮明地,都是關於兩點之間如何連線的故事:《星際啟示錄》說的是如何通過蠶洞和黑洞,進出不同次元的空間。主角們雖克服了無邊宇宙空間的距離,卻無法留住稍縱即逝的光陰。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點對點》說的卻是《兒童樂園》的連線遊戲,如何將不同的點串成圖畫,而主角則用它來重塑城市的記憶,重拾回憶中1970年代的童年時光。他當然同樣無法追回過去,亦無法阻止天星皇后碼頭的逝去,卻彷如班雅明筆下的都市漫遊者般,「製作自家地圖,在生活痕迹被洗刷淨盡的公共空間,重寫歷史,重塑回憶,重奪話語權。」(家明語)

無獨有偶,在《星際啟示錄》和《點對點》中,均把過去的美好時光與當下作對照。前者是地球還未面臨生態危機,不用遭受沙塵暴困擾,以及人類面對全球飢荒之前的世界;後者則是那個還未被徹底改造,未被自由行所佔據,變得面目全非前的香港。到底現時這片蒙塵的大地,又或顯得愈益陌生的城市,是天意抑或是人禍?就算沒有看過電影,大家都早已心裡有數。

無論是《星際啟示錄》的麥康納,或是《點對點》的陳豪,都在盡最後努力重掌一己的命運,突破年華逝水、人生苦短的無情局限,重寫個人和群體的存在價值和意義﹣﹣難道這不正是刻下佔中運動的確切寫照?

犬儒孤芳自賞

正如《星際啟示錄》中命名為「拉撒路」的太空計劃,兩齣電影均大有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意味,在死灰的生態和城市中尋找希望的種子,在絕望和不可能之中尋找新的可能。但問題卻在於,這難道不只是一種犬儒的孤芳自賞?不就是一種儀式性的自我救贖?麥康納的角色固然承繼了一切大美國的救世精神,但焦點卻自始至終落在女兒一人身上;至於陳豪的角色就更彷彿毋須和任何人產生聯繫,那只是對我城一種徹底和純粹的個人默哀。

在這種反抗絕望的垂死掙扎之中,個人和群體的關係到底應如何理解?《星際啟示錄》不無深意地指出,當自己和家人再沒有生存活的希望,同時亦會失去為延續人類文明奮鬥而動力;沒有當下的愛和情親作支撐,救世大計也就失卻了起碼的立足點;倒是《點對點》中的陳豪,多年前深受天星碼頭運動和失戀的打擊後,便一直沉溺在封閉自足的私密小宇宙中。

如此問題便來了,這種對集體救贖早已失去信任,極度自我中心的封閉和沉溺,是解決抑或製造問題的根源?進行即近無政府主義的城市游擊,處處試圖以身體政治衝擊警權,到底是政治抑或反政治行為?當大家都高舉佔中去中心化的自主自發性,運動未來的方向又從何談起?

重奪城市空間

在《點對點》中高舉慢活主義的陳豪,在中環價值充斥的商業世界,在一眾庸俗的宅男和剩女群中,無疑是煥然一新的城市清流;但亦正是這種《海角七號》式的台灣風,這股小清新和小確幸的優雅品味,令人沉醉於「香港情懷」、「集體回憶」的懷舊情調,不再看見每天每刻都在延續的苦難和不公義,不再介入資源分配的生死抗爭。難道金鐘大台呼籲「重返社區」,最終就只能回到陳豪追憶中的荔園、柴灣的漁村?

我最近正在埋頭探索本土的農業論述,便深深感受到1980年代萌芽的環保運動,是如何在1990 年代初走向非政治化,漸漸退卻成為一種「綠色生活」的運動,慢活、素食、天然、有機、能量、靈修...;「生態保育」的機構則把他們的目光盡放在雀鳥、樹蛙、蝴蝶、海豚、螢火蟲...直至近年反高鐵/菜園村的運動,還未能完全擺脫這種「綠色生活」的浪漫想像。(註一)《老表你好hea!》中的郭晋安/林在野,固然是電視劣質品味的又一典型,但也未嘗不能在現實中找到荒旦的對照。

事實上,我們的城市還沒有真正死去,捍衛本土(而非排外)的抗爭就在身邊。「三堆一爐」不是未來綠色城市的必需品,它只是補貼地產霸權、每年數以十億計的利益輸送。六月份財委會主席吳亮星偷步通過前期工程撥款,但新界東北規劃目前仍每天都在北角城規會審議中,粉嶺和古洞並非我們的「香港情懷」、「集體回憶」,而是上萬村民仍在居住的活活生社區!「重返社區」,假如不只是空洞的口號,不只是退場的借口,就請重新連線當下我們的香港,一個正在尋找地產霸權以外可能的香港。

註一
孔誥烽(2012):〈從社會運動到菁英界別玩意:香港環境保護危機初探〉;
Lai, On-kwok (1996) “Environmental Movements Under Colonial Governance and Beyond," CUCES Newsletter, 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