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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年的時間，由於有伯娘入住安老院舍（老人院），也就時時往那裡跑。
伯娘由於中風，失去了自理能力，連吃飯、去廁所都要人照顧。幸好，退休的伯父天天帶同自己熬煮的粥到院裡去，有時也在院裡幫忙一些廚房工作，由於「日日有人探」，相對在「有外人在」（包括我），她所受到的待遇還不至太差。
我對那個地方的印象很差。那是在舊式單幢洋樓中的二三樓，有電梯但院舍不能用，無法行動的長者出入，是由四位「姑娘」連人帶輪椅一起抬。院舍的採光一般，但我總覺得很暗，即使他們白天也有開燈。灰暗的或許不是光線，還有那種絕望和無奈。
院舍總是瀰漫著一陣像腐壞的味道，彷彿梅雨天衣服沒有乾，又彷彿老舊木房子的發霉味道，混合著排泄物的味道，一陣混濁。那時候的我，其實很怕到院舍去，但又不得不去。
我從沒有仔細參觀過院舍，只停留在伯娘的那間「房」裡。那是一個約半個課室大小的所課房間，每位婆婆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小個塑膠櫃，大概像醫院的樣式吧。有的比較靈活的長者會有較多的家檔，以紅白藍膠袋或透明膠箱放在床下。那小小的空間，就是他們貢獻半生之後，所能立足的小小空間。
伯娘由於有丈夫天天探望，從早餐開始給她餵自己煮的粥，午餐、晚餐也餵過後才離開，大概，在吃的問題上，算過得去吧。
同房有一位瞎眼婆婆，總是在哭，哭訴的內容從來都聽不清楚，大概是子女不理她之類吧。不只一次，看到有「姑娘」餵她吃飯，動作很是粗魯，不像是在餵人吃飯，反倒像以湯匙攻擊一個人，而當婆婆吃得慢，「姑娘」就不斷大大聲說：「食屎啦你！」
當年的我，只有十來歲，看到這種陰暗面，完全不知所措。但這種陰暗，卻早已令我明白「當人失去自理能力，在別人眼裡什麼都不是」。
或許因為如此，伯父更天天堅持風雨不改要到院舍去。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運氣，許多婆婆從沒有人探望，沒有活動能力的，只是躺在床上，絕望的看著窗外（還要夠好運能入住窗口位），否則只是盯著天花板，或是如瞎眼婆婆一樣，口中唸唸有詞，哭著自己的不幸。
大概這一段持續了五六年的經驗，我到現在還很怕到老人院去，我甚致想過，如果有一天我要過這樣的日子，大概我會選擇結束自己生命，但諷刺的是，許多院舍中的長者，連這個能力也沒有。
失去活動能力的長者，我相信他們心中仍有感受，仍有想法，但他們沒辦法表達出來，也沒能力要求什麼，只能像一個軀殼般，任人擺佈。在軀殻內的靈魂，是何等的傷痛？
今天看到院舍在露天位置脫光長者衣服等洗澡，我估計這不會是一天兩天的事，也並不只會是個別例子。今天有報導出來，或許政府會有些動作，但香港人是善忘的，一兩個月後，事件冷卻下來，是否又會「一切如常」，長者繼續過著豪無尊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