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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建築的基因 ── THE INTERLACE的結構主義血脈

閱讀建築的基因 ── THE INTERLACE的結構主義血脈

建築設計是一門承上啟下的學問。自遠古文明開始,人類就懂得興建各式各樣的建築。在印刷純技術普及化之前,建築師只能靠自己的遊歷,去認識不同的建築風格和技巧。直至文藝復興之後,建築設計的學問開始在書本上傳播,建築師所能接觸到的設計變得更加廣泛,而建築則逐漸變成一個自成一格的知識系統,有着自己的語言和傳統。因此,現代的建築都存在着一種普遍性。而這一種普遍性亦是現代主義的基礎之一。於是,建築物好像有自己的基因一樣,在不同的地方,一代一代的繁衍和擴散。

其中一個主要的血脈,就是對結構的挑戰。中世紀的哥德式教堂宏偉壯觀,給人一種懾人的感覺。建築理論家認為,這是因為當中的結構給人一種超越一般認知的感覺。這樣的超然感,造就了哥德式教堂的震撼。

新加坡住宅 The Interlace

直至今時今日,這種對結構的追求仍然未止。剛剛獲得了大奬的新加坡住宅 The Interlace 就是其中一個例子。這個奇特的住宅建築,由一系列的建築體量相互交錯而成。31 個長方體恍如積木一樣重疊,代替了傳統一棟棟的住宅建築,衍生出眾多半室外的空中花園,以及層疊的陽台空間。這樣的設計除了可以將地面的空間釋放,形成一個綠化的連續面之外,亦可以製造不同的生活空間,強調居民之間的鄰里關係。

然而,這樣的結構充滿各樣挑戰,並非單純的砌積木這麼簡單。首先,結構系統有一定的限制。雖然,現代工程學的發展可以容許我們建造超大跨度的橋樑。但是當結構的跨度變得越大,結構的搖擺也會變得越大。橋樑的鋼架會隨着車輛和環境因素等影響而出現搖擺。在橋樑上邊這樣的搖擺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因為人們不會在橋樑之上長時間逗留。如果強烈的搖擺出現在住宅和辦公建築,人們就可能感受得到搖擺,並出現頭暈不適的情況。因此在工程學的角度,大跨度的建築結構難度甚高。縱使物理模型可以幫助工程師計算結構的性能參數,但電腦模擬始終有其限制。建築師和發展商都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

住宅單位在一個個建築的積木裏頭,被懸掛在半空之中。這就代表了樓梯、電梯、走廊和喉管等建築設備,都需要精心的設計和佈置,以確保新穎住宅設計亦能安全運作。一般來講,這些設備都會集中在一個核心筒之中。由於建築體量的交錯,核心筒只能佈置在積木重疊的地方,並且限制着積木組合的角度和佈置。看似隨意的設計其實處處充滿着玄機和挑戰,這些心思都要歸功於設計團隊。大家可能以為這些新穎設計一定是出自外國建築師手筆。事實上,雖然處理這個設計的是荷蘭建築公司,但是當中的團隊,有不少是來自香港和國內的年輕建築師,國際化的建築師事務所,似乎亦慢慢成為一個趨勢。這個項目的成功,亦證明了這樣的模式大有可取之處。

自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蘇聯建構主義建築開始蓬勃發展。這個現代主義的分支,強調表現科技和技術的發展。在鋼鐵的時代之前,建築的結構由於磚、石等物料的強度和韌度不高,跨度和高度均受到限制。由二十初世紀開始,鋼鐵在建築形容想普及化,建築師開始摸索這一種新的物料對建築設計的影響。蘇聯建築師維斯寧兄弟 (Vesnin Brothers) 於 1919 年為「共產國際」設計了 Tatlin’s Tower,證明了鋼鐵這種物料可以造就新的建築美學,為建築的現代性提供一個嶄新的定義。螺旋形的塔狀結構在當時的技術上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而且剛剛經歷革命的蘇聯社會,根本沒有足夠的資源去興建這樣的結構。但這個建築創作的前瞻性,就開啟了現代建築對於「不可能的結構」的追求。

Tatlin’s Tower, 1919

在斯大林年代,蘇聯放棄了現代主義,追求強調意識形態的建築風格。直至六、七十年代重新開放文藝創作,現代建築設計才得以解禁。1975 年,建築師 George Chakhava 和 Zurab Jalaghania 為格魯吉亞共產政權的交通部,設計和興建總部大樓。這座建築依山而建。建築師為了減少對環境的破壞,希望將建築的體量提升,以減少對山林的影響。結果就設計出這棟恍如交錯層疊的積木一樣的建築物。所有的體量都呈直角布置,表現表現出對於幾何的執着和嚴謹,成為了現代建築的典範。蘇聯崩潰之後,由於經濟的關係,這座建築物近年日久失修,外牆油漆剝落,為她添上了一種殘舊的感覺。加上山邊經常濃霧迷矇,就像是對於現代主義追求完美和乾淨外表等美學規條的諷刺。

位於格魯吉亞(Georgia)首都 — 第比利斯(Tbilisi)的前交通部總部大樓 (Ministry of Highways and Transportation Headquarters) 。現格魯吉亞銀行(Bank of Georgia)總部。

六十年代的日本建築界,亦有着同樣的結構實驗,但他們的理念卻略有不同。一群年輕的建築師,包括菊竹清訓、磯崎新、槙文彥和丹下健三等,組成了代謝派這個建築理論的流派。他們認為建築服務社會,因此有必要加強建築的靈活性,去貼近快速發展和改變的社會。因此,他們認為建築需要學習生物的適應性,模仿生物的新陳代謝,令建築可以隨着社會發展而生長。建築結構因此變成一個基礎的骨架系統。在這一個骨架之上,社會可以因應需要,插入一些預製的空間模組。建築的單位數量可以跟隨實際社會需要而加減,令建築更加貼近社會。當中很多天馬行空的設計,雖然沒有得到實行,但是亦為建築設計進行了一場革命性的實驗。例如磯崎新的澀谷「天空之城」,就幻想在澀谷的高密度建築肌理之中,樹立一些圓柱形的結構,建築物就好像橋樑一樣,被這些巨型的結構抬升。圓柱型結構之間的建築空間,由頂製的單位構成,因此可以(在理論上)以低廉的價錢去發展城市,亦可以減少對土地資源的壓力,令市中心的住宅空間更加廉宜,令更多的市民大眾可以享受到優質的住宅空間。

磯崎新(Arata Isozaki)的澀谷「天空之城」(Clusters in the Air), 1962

天馬行空的設計當然沒有得到即時的實行。然而,大家不難察覺得到,今日最前衛的建築設計,仍然保留着這些 50 年前的設計的基因。我記得當年我的老師曾經講過,建築設計的歷史源遠流長,建築師不能改變結構和幾何的法則,因此建築設計的空間只會越來越狹窄,幾乎所有的現代建築設計都可以在歷史上找到一些相似的例子。因此,建築設計並不存在抄襲與否的問題,關鍵在於設計者對參考例子的選擇,以及能否基於前人的設計和經驗,推進和發展設計上的個別範疇。這個就是建築設計的創作,和其他類型創作的不同,亦是它的吸引之處。

[1]「共產國際」(Communist International) 成立於 1919 年的國際組織,主要目的是宣揚國際共產主義,推行和鼓吹無產階級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