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民。」
十月一，國慶日。旗竿下，某集團在慶祝。
十月一，城殤日。燈桿下，香港人在哀悼。
淚，那天流過。汗，每天流下。人，每天流動。往來山城、街頭、家，身疲心累，感覺是赤裸的，反應是真實的，騙不了自己。
他提問，或許是一種質問，也許是一種宣洩：「你們的訴求，你真的認為香港政府會回應嗎？看他們的姿態、警方的動作，不過是跟你們『鬥長命』。」下刪萬字。
「那麼，為何繼續佔領？」
隨行動的變化，空間佔領這個手段都在演變，在此不多言。坦白說，我總覺得空間佔領需要期限。想了又想，我知道他問的，是我參與的「目的」。然後，我這樣回答：
「我不過是不願意當一個奴隸。」
「怎會是奴隸？你瘋了嗎？」他笑說。我心裡想，在瘋子的世界，瘋狂並不瘋狂。
我笑而不語，自知兩言三語間，無法回應。但願，他會看到這些文字。
1.
從來，我們對抗的，不是警方。他們每一個，是活生生的靈瑰。我們對抗的，是狼群。更根本的，是這群狼所把玩的遊戲規則。只有狼心，沒有良心，所說的不是針對一男子。那隻狼，不過是一個容器，盛載的是一個集團的意識。意識底下，是一堆只顧自己的醜惡狼心。我們的吶喊，不是鳩鳴，不是狗吠。我不會天真地相信，有無私的永恆神話。沒有人是不顧自己的，分別只在於「只顧自己」，還是「我中有你」。
有人說，這群狼與遊戲規則，離我們生活很遠。我不會要求你，跟我說同一句的口號。民主、公義、平等，你與我的詮釋，這刻或許並不一樣，也不需一樣。我只想跟你說，我們呼吸同一口的空氣。在香港生存，滿是艱難相。狼能成群，不是一時三刻的事。回望香港的歷史書，書寫的人會是誰？七八十年代的經濟神話，「肯捱就成功」、「機會總是有的」調子，在這個浮城，再不適用。那些年，大部分香港人的起跑線相近，機會真是有的。那些年，父母說屋村街坊間的守望，市井得來，無比溫暖。此情不再。其實說出來，真的很荒謬。買私樓，我想也沒有想過。可是，公屋的門檻低得可憐，排卻了我這類基層家庭的第一代大學生。你小時候，跟我一同到過的茶餐廳、文具店、補衣店，沒有了就沒有了。香港的小商戶，沒有了就沒有了。他們不是那些跨國大企業，可以在不同的空間無限復活。剛剛，街市大牌檔的姨姨跟我說，大牌檔已是夕陽行業，做不住了。她沒有哭，但我哭了。
三四十年過去，世襲式和壟斷式資本主義，切切實實影響我與你。如果用這些「資本主義」的口號，跟我父母對話，他們不會明白。我跟他們說，我們這一代人之間，起跑線完全可以是天淵之別。我跟他們說，我沒有抱怨你們是勞動階層，因為父母對子女的愛是最純粹的。我跟他們說，我暫且一生都很幸福，不過我知道，香港仍有相當多數的孩子，盡受跨代貧窮的魔咒所束縛。很可悲，他們當中仍有不少人相信，原來完全這些一切，全是自己的不幸。他們沒有想過，原來社會世襲下來的遊戲規則，掌控了他們的命運。我們絕大部分人心裡深信，教育是社會上流的階梯。事實上，我們這一代，在一個「下流」社會苟且偷生。教育機構不斷派發證書，不斷以資格認可粉飾背後赤裸的市場機制。我看到的，是香港教育產業的量化寬鬆，學位數目「通漲」，可惜實際是學位貶值。突然想起，如果你看過呂大樂的《唔該．埋單》、陳冠中的《我這一代香港人》等的小眾書，你會懂的。你知道，我就是如此奇怪的小眾。
2.
在這個城市，每一個人，不得不玩大富翁遊戲。我不會仇富，但牠們的富有，卻把無數的人和他們的孩子，打進無間地獄。賺亦有「道」，但狼群的「道」理，本質上是「盜」理。但我會問，遊戲規則不變，但你有一百萬的資產，我只有一千元的紙幣，我會勝的機率有多少？我並不奢求成為大富翁，只是希望自己不變成純粹的經濟動物。我很想有多一些時間，陪伴我老去的父母，光顧不同的店鋪，收看多一個電視台節目。只是如此，誰不想安安樂樂。但如果一個人，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後，還有甚麼生活？我們只有生存的概念。
這個大富翁遊戲，不只是香港或中國的遊戲。經濟資本流動無邊界，我們到大商店消費，真能刺激「本土經濟」嗎？其實，我們這種消費，服務全球的權貴。投資遊戲，是一個小市民無法勝出的。你曾經跟我說，我們這一代，炒股上車是必然的事。更重要的是，為何我要「被選擇」這種生活方式。香港的主旋律是這樣，但我並不想只有這樣的調子。
我想起小時候，與鄰居小朋友創新遊戲時，我們可以溝通，然後達成共識，遊戲規則是有商有量的。開開心心玩這個遊戲，輸了也心甘命抵。
我那時不明白，為何有一群瘋子走出去，談佔領中環、公民抗命、愛與和平。我可以不理會。看看另一端，在「主流」媒體的報導中，反對的聲音，總是出自狼群。牠們沒有一致的面相，但牠們的吠聲相同。牠們愛打經濟發展的旗號，但我們有多少人，真真正正受益「香港經濟發展」的成果。我不想再書寫下去，因為只會勾起更多傷痛的經驗。
起來，我們是不願做奴隸的「公民」。不做奴隸，是一種生活方式。直抒胸臆後，下回談我對「佔領後佔領」的看法，大概是關於公民社會的。因為，空間佔領，終究不是長久之戰，但它的意義不可否定。我們要緊記。
141001
按：上文分享的兩部書，很薄的，鼓勵大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