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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街頭片段的那些食物

記錄街頭片段的那些食物

往嘴裡放,食物擦着唇碰上牙齒,切碎攪爛讓舌頭嘗起味道,然後吞進體內化為營養—這是單純的「食」的過程。巧手烹調可化作滋味;環境舒適能升華享受;而親友作伴,就添上了溫馨。有人挑剔味道、有人力求殿堂、也有人害怕獨自進餐—只因曾經的小幸福。

那夜學聯等人號召群眾堵塞特首辦入口。躺在立法會外空地,忽聽急促腳步雜以吆喝聲,便見一行奔走的人。三兩舉手大喊「迎狼英上班」之計劃,引得半睡半醒的人奮起加入。龍和道與添華道交界已堆滿民眾,跟警察展開熟悉不已的對峙。是夜微涼,民眾卻心懷火熱。憤警助紂為虐,有勸戒有怒罵、也有幽默的警民應對。由站到坐再到躺於街頭,一些人散去,一些人在適應新的睡眠環境。迷矇到天亮,有早晨的寒意。心裡七上八落,擔憂這個新的聚集地能否長久—畢竟這是要衝所在。身冷心寒,此時傳來大叔的豪邁聲;瞬即不問需否,一個熱騰騰的菜肉包已塞到臉前。不及思考,只好捧來便往口中送;這才看到不遠處整整一箱包子,是誰乘出爐後急急送到呢?想起魯迅〈藥〉裡那句諷刺的「包好,包好。」鮮血饅頭治不了病也治不了國家。菜肉包沒蘸鮮血,是完好一個潔白的,咬開來也不是空無而是緊緊一團的豬肉白菜。饅頭的暖來自人命鮮血,菜肉包的暖來自溫情夢想,只想這能治得了城市。

有夜旺角逢大雨,巨大藍白帆布下有十數休憩的人。腳下地蓆濕透,而頭上匆忙架設的天幕,也當然沒有排水功能,開始滴下點點、或是積起一團的水來—似將要壓毀這區域。就相信單純的人力。人們開始踮起腳,從下挪動積水的位置,也捧也推,直至水移到幕邊,嘩啦一聲濺得腳跟再濕一片。不休至雨點停竭,帆布下卻不再是適合休憩的空間了。孑然的人暫時離開,找着商店前沿簷篷之下,一片尚且乾爽的石屎地,疲累倒下。眼對上飾燈,燈光强烈,只好瞇眼,又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聽人步近,也不以為然。男子說︰「食個包,加油!」未及起來,雙手已自覺舉起接過麥香雞包,才見一對男女已急走着離去。不及言謝,只好專注食物。攤開包裝紙,夾層式的包提供一致的滋味。有老一輩說這不合中國口味,我說我喜歡菜肉包也喜歡麥香雞包。走點路回到藍白帆布,帆布依然撐得住。我肚子裡的華夏文化與西方價值,也沒被雨水沖散,依然,撐得住。

暗角後夜,市民義憤填膺在龍和行人路聚集,警察就於東西行線間的緩衝區一字排列。對峙、批評、勸戒甚至辱罵,不善言辭,惟在聲響中遙遙直視其中一名警察。定睛,不作任何表情,只是直勾勾看那警察。隔了個東行線,他沒有發現。一分鐘,兩人的目光對上,他的迅速移走。兩分鐘,他開始不自然的左顧右盼。十分鐘,他偷瞥然後臉別過右方僵硬起來。十五分鐘,結束。他知道人民在注視嗎?政府日常的鍛煉或曰洗腦,使警察感官麻木,麻木才能揮棍毆打見血而不動容、才能一邊喊着「不要衝擊」一邊衝擊站在原地的市民。衝擊又來,無端被撞被踢,然後再次對峙、批評、勸戒甚至辱罵。身累了心傷了,往後方牆角坐下,驚覺夜深,肚子也已空空。見不遠處有人看管一箱雜糧,應是臨時物資站。掙扎一輪然後前往,想來這才是第一次主動拿取食物,是有腼腆,便匆匆謝過,帶走一小包梳打餅。餅乾不如麵包無稜無角,不及咬碎的尖角就刮了喉嚨,但也能滿足生命所需。就喝口水滋潤喉嚨乾裂,會潤得因爭取生命所需而負傷的香港煥發起來的。

你我吃喝很多。過去買來馳名燒鵝享受肉汁流轉、步入華麗酒店執精美餐具自助自食、還有與家人攜手協力拆解大閘蟹甲殼之謎—這都是我們的幸福吧。現在的就是菜肉包、麥香雞、梳打餅、砵仔糕、蛋撻、曲奇、長通粉、豬肺湯……和着風聲吵雜聲、和着灰塵與污垢,伴一群信念一致但方法各異的人,有時嘗味有時狼吞,食之冷暖無定但總及時送至,滿足了食慾也引起了動容—而這都是香港的幸福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