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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與我

豁然與我

作者:楊寶熙

從 8月16日,豁然被判監的第二天起,臉書上就不斷有人寫文章,講述大家對她的認識:她與各種生命為善為伍、她簡樸的生活、內斂的性格、她對盡用資源的執著、她對同行者的陪伴和聆聽、她理念行動的一致等等。我讀著讀著,有感動落淚、有握拳痛心、有會心微笑。但一直不知道自己應怎樣寫她。

直至幾天前讀到高春香寫另一位朋友的文字,令我心頭一震。再讀完周生在明報的文章,令我好慚愧。亦令我覺得一定要執筆向她表白。

慚愧的不只是她做了很多的行動,幫忙守護新界東北的土地。她不是一個喊口號的人,她是個實幹派,這點我多少已知曉。

慚愧的是,當我從周生的文章裡知道多一些她是如何地思考她要走的路、她對原則的堅持,她對公民意識的實踐等等,我在良心上更覺得對不起她。

認識她的初期,對她的理念、對她為甚麼如此投入土地運動,都不是知得很多。但我做的,卻不是去同她傾偈,了解她,而是去懷疑她。

我已經忘記我實際是怎樣認識她的。好像是2012年10月香港永續栽培學苑有一次應中大博群的邀請,在一個活動中擺攤,有人告訴我她是聯絡人。當時她與秋爽好像孖公仔,經常出雙入對,而我知道秋爽是從國內來中大唸書的,加上豁然的普通話說得很流利,於是我「順理成章」地「以為」她也是國內來的。(我們作故仔的能力多麼可怕!)

我不知道當時是因為她的冷靜、低調、沉點寡言;還是因為很多活動都見到她,令我對她起了一絲疑心。

就好像高春香說的:

「當時只管見記者想策略的我……
那有將他們純美的臉孔一個一個印记下來……
不只沒有用心記下……
反而也會工具性質疑一下赤子們的動機……」

我對豁然那一絲的疑心,比高春香那個懷疑赤子們的動機更加邪惡。
不是有很多人說國內來讀書的朋友都要去中聯辦報到嗎?
不是說要小心有人會滲透在進步陣營之中嗎?
不是有很多傳聞,誰、誰、誰、誰是鬼嗎?

我們在火紅的年代,不是被教導甚麼事情都要講策略嗎?不是甚麼人都要看她的成份和背景嗎?

擺脫得了國粹親共的立場,卻未能擺脫對人的不信任!
⋯⋯
幸好這個質疑沒有停留很久。後來,在很多場合見到她時,她的表現改變了我對她的想法,開始喜歡這個女孩。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理工一個農業論壇(翻查紀事簿,應該是 2013年 1月27日那次)。

香港投身及推動有機農耕行業之中,有兩位高人,都非常有性格,亦各有自己的專長。但由於種種原因,老死不相往來。

那天,我和豁然坐在論壇的後排,我們不知談到甚麼的時候,豁然突然幽幽的說,如果兩位資深的前輩可以合作就好了!

雖然豁然比我遲了至少十年才與這兩位農夫交往,我相信她對兩位前輩都有相當認識,但我卻沒有想到她對現時業界中人的關係,竟如此關心;對兩位資深朋友未能相知相交,各自的優點未能互相輝映,竟如此憂鬱。

她說這話時的神情,和目光中流露的悲戚,我永遠記得!

⋯⋯

2015年下半年度,中大農業發展組開始搞山城農墟,豁然作為農發組的發起人之一,當然積極參與,我以校友的身份,亦間有幫忙。這段時間,相信是我和豁然見得比較多的時段。
豁然在農墟的幫忙,從聯絡農夫、農墟的宣傳和安排,到擺檔時的搬枱搬凳,都有她的身影,這個大家不難想像。不過我只想提一件不相關的事。

有一天,是農墟擺檔的日子,我遲了到場地,遠遠看到一名穿著土地正義聯盟T恤的金髮女子在幫忙,心想是誰呢?土盟有金髮成員嗎?走近一看,原來是豁然!問她為何染了金髮(心想她怎可能會染髮!),她說是在學生會收集的二手物中見到,就順手拿來戴上。我那時才發覺原來她也有逗趣的一面。

⋯⋯

2016年,忘記了某個日子,豁然帶隊中大山城士多的同學參觀悅和醬油,到達時,老板見到她來,本來有約要離開都推遲了,還讓我們進入一些平時不會讓一般參觀者進入的地方。可見她在古洞與街坊密切的關係,大家都非常喜歡她、信任她。

⋯⋯

2016年,豁然因為身體力行反對新界東北發展,已經搬到古洞居住。同時,亦在蕉徑一些朋友新租的農場幫忙。她那時每星期都會去,實際做甚麼我不清楚,只知道她每星期要買很多很重的餸菜,拿回去煮飯,給到來幫忙的朋友開餐。有一次我見她拿著至少廿多斤的菜,又沒有手拉車仔,問她怎樣拿。她很輕鬆的說,「冇問題吖!」這個女子真的很厲害!

那個時候,活耕建養地協會得到一些資助,可以招募實習生在農場學習和工作。我很想豁然來做實習生,邀請她,游說她,還說蕉徑那邊是搞不下去的,水浸問題那麼嚴重,冇得搞了,早些放棄吧。最後她真的來了養地協會做實習生。(蕉徑的朋友們,很抱歉,撬走了豁然!)

非常感激豁然,她當實習生期間,對南涌的付出大於她在協會學到的!
⋯⋯

2017年初,講了兩年的陶笛音樂會終於落實在南涌舉行了。但我的心力、體力已不如前。但由於是我的陶笛老師一片熱心地提出要義務幫我們籌款,我無論如何都要負起責任去搞。當時豁然主動提出可以幫忙,我很高興,但只是以為就係有個人幫忙而已,心仍然忐忑,擔心能否把活動搞好!

誰知在2016年11月底,她已經主動在協會的網站開始做宣傳、聯絡相關的媒體等,還教我怎樣查報名人數。但我係電腦白癡,教極都唔明(或者是唔想明),最後還是她孭起一切報名事宜。然後她就不斷發訊息給我:你可以預訂小巴嗎?約甚麼時候 set 場、她會找人寫 backdrop 、 backdrop的內容、訂蘿蔔要另一張表單﹣不然會好混亂,還把表單做好,等等。

我突然發覺,咦,原來不只是「有個人幫忙」這麼簡單,她已在負起活動的全責啦!我於是好放心,索性不去想了,就由她吩咐我做甚麼,就做甚麼。從籌備到活動當天,她都細心地把工作安排妥當。從登記要坐小巴離開的參加者、收蘿蔔送給表演嘉賓,場地怎樣擺設,到提醒某些茶水要早一天張羅,她都想到並安排了。當天,我們在陶笛老師和其他表演者技藝超卓的樂音中享受了難忘的一個下午。我想,如果沒有豁然在整個過程中的承擔付出,活動一定會出現很多混亂、甩漏。我這才認識到原來豁然組織活動的能力很強啊! 於是,見獵心喜,一定要拉她加入協會做執委。

誰知最初當我向她發出邀請時,她卻一口拒絕。理由是她已經在古洞開始了一些工作,不想中途放下。我沒有再迫她。但過了一些日子,當順馨再邀請她時,她竟然答應了!我們都喜出望外。

因為自己真的想留一些時間多做靈性的工作,同時這一屆又有這麼多年輕人成為執委,所以我退出了執委會。這幾個月反而沒有跟豁然一起在南涌工作的機會了。

因著豁然被覆核刑期而被判入獄,我義不容辭地暫時回歸協會執委會,雖然實際上不能幫到甚麼,心情上會覺得是對豁然的支持。

本來,我對她的懷疑,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又沒有向誰提起過,可以偷偷抹掉算數,但在周生的文章中,讀到她說:「啓蒙⋯⋯就是要從混沌不成熟的狀態解放出來⋯⋯回歸到自己生命,這種與自己交談、與生命對話的分量。⋯⋯」

我覺得就是要直視自己過往那種政治上逢人必疑的想法,才能夠把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尊重建立起來。所以,我想在這個時刻,對曾經無聊、淺薄無德地懷疑過她,深深致歉!並藉著回顧我與豁然交往的片段,向她致謝和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