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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子的吸引力--金基德《3-iron》

在電影裡面闖入別人的家的,在我印象中有三種。第一種是《重慶森林》的那種:王菲拿了梁朝偉家中的鎖匙,闖入梁朝偉的家中,然後試圖去改變梁朝偉的習慣,或者說是希望梁朝偉用她的生活方式去生活的那種。第二種是《Edukators》的那種:闖入別人的家,然後搞亂他家的擺設,很明顯的一種抗議。第三種是金基德(Kim
Ki-duk)《3-iron》(港譯:《感官樂園》,糟透的譯名!)的那種:闖入別人的家,然後幫他們整理家,嘗試把自己放進別人的家中生活,透過去聽他們的電話錄音是一個很好的了解方式,他們穿上別人的睡衣、吃別人的食物。如果說《重慶森林》是介入,《3-iron》則是代入或投入。

 

「家」這個概念在《3-iron》中是頗矛盾的。如果家不是屋的同義詞,而是有內在含義的一個符號,「家」本身就如語言一樣,是永遠分裂(split)的。女主角在自己的家中,不斷的被丈夫虐待,與(性)奴隸無異。這個「家」只是一個空洞的能指(empty
signifier),並沒有指涉「家」的背後意義。當男女主角闖進別人的家,卻會比原本的屋主更細緻的關心一切,去收拾,去生活,在這個不是自己的「家」的地方,卻最有「家」的感覺。這種「家」並不是一個完整的符號(sign),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分裂,最明顯不過的例子就是死去的老人。當老人患了癌症,死了也沒有人去理會的時候,闖入的男女主角細心的料理老人的屍體,然後把他安葬,連警官也說他比任何的兒子還要細心的辦理後事;而他的兒子卻去了旅行,父親病重也彷彿不知道的。哪個才是真正的家,可能連男女主角也不能說清楚。女主角要走去別人的家才能安睡。你可以說,Home
is nowhere and home is everywhere,有點流徙電影(diasporic film)的味道。

 

看金基德的電影,不得不提性/別議題。有人說,金基德其實很父權,譬如《爛泥情人》(Bad
Guy)中曹在顯飾演逼良為娼後,被施暴者卻愛上了施暴者。不過,在《慾海慈航》(Samaritan
Girl)中,女性卻以救贖者的形象出現,當她把錢丟回給男人的時候,那些父權者錯愕的表情,又怎能教人說金基德只是一個父權者呢?在《3-iron》中,當男主角闖入女主角的住所時,女主角在偷窺/凝望他的一舉一動。「凝望」(gaze)是一個很權力關係的行為,凝望者作為權力的主體,把被凝望者物化。在父權意識形態下,男性是作為凝望者,而女性則作為被凝望者的。然而,《3-iron》中卻把這種權力關係顛倒。不過,在電影院中,觀眾(包括男、女)都同時凝望電影中的凝望者。換句話說,凝望者亦變成被凝望者。這種性別權力關係更加queer,不斷轉換。在《3-iron》中,男、女主角都可以算是沒有名字(nameless)的,最少在mise-en-scène的層面如是。命名也是一個很權力關係的問題,例如《我的野蠻女友》(My
Sassy Girl)和《小裁縫》中,女主角都算是沒有名字的,她們的代號/存在都是由有名字的男主角(敘述者)賦予的。當男、女主角都是沒有名字的時候,就沒有了誰去命名誰的權力問題。在《3-iron》中,權力問題並不存在於男女主角中,而是存在於一件制服之中。囚官以數字去呼喚男主角,警察和囚官以自己(制服賦予或間接賦予的)權力,毆打男主角,才是真正的權力問題。可以說,《3-iron》某程序上是針對著父權制度的。

 

在《春夏秋冬》(Spring,
Summer, Fall, Winter … and Spring)、《慾海慈航》中,金基德明顯地比前作內斂。《3-iron》更為內斂,在整套電影中,連性愛鏡頭也沒有,這是金基德電影罕見。男、女主角間不用言語,他們在電影中,卻有不少挑逗和調情的情節,如電影開始他們互相給對方滾哥爾夫球、男主角打哥爾夫球的時候,女主角往往走近他、吃飯時女主角把腳踏在男主角的腳上。在電影中,這些情慾挑逗比做愛更誘人。金基德的電影世界可以說是內在建構的。在電影的最後一鏡頭中,男女主角同時站在浴室磅上,磅上的指針卻指著0,這已經帶有真假難分的感覺,然而,電影卻以字幕打出「世事有時真假難分」,未免顯得過分的淺露,是為敗筆。


二00五.四.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