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media按：近日有網友在獨立媒體提及中大校友周保松當年讀書時的一篇文章〈歷史的轉折 ─ ─ 再談中大教學理想〉，周保松最近將該文重看了一次，發覺和今天討論的問題，似乎仍有一定的相干性，故此傳給獨立媒體，供其他朋友參考一下。〈歷史的轉折 ─ ─ 再談中大教學理想〉一文寫於一九九三年，原刊於《中大三十年》。
--周 保 松
中 大 歷 史 發 展 到 今 天 ， 再 揮 筆 高 談 中 大 理 想 ， 總 顯 得 有 點 不 合 事 宜 ， 甚 至 不 少 人 覺 得 道 是 一 個 老 掉 牙 的 問 題 ， 不 堪 一 提 。 「 溝 通 中 西 文 化 、 發 揚 中 國 傳 統 文 化 」 這 些 又 高 又 大 的 口 號 ， 以 前 逢 年 過 節 ， 官 方 或 民 間 總 會 拿 出 來 闊 論 一 番 。 現 在 ？ 連 這 也 免 了 ！ 理 想 的 破 落 以 至 於 對 「 理 想 」 的 麻 木 ， 不 能 不 說 是 中 大 的 悲 哀 ， 甚 或 我 們 這 一 代 人 的 悲 哀 。 中 大 建 校 三 十 年 ， 所 謂 「 三 十 而 立 」 ， 只 要 我 們 還 對 這 所 大 學 有 關 切 之 情 ， 歷 史 便 迫 使 我 們 不 得 不 回 答 ： 中 大 可 以 「 立 」 些 什 麼 ？ 在 面 對 九 七 主 權 回 歸 ， 中 大 由 一 所 殖 民 地 大 學 轉 變 為 一 所 名 副 其 實 的 「 中 國 人 大 學 」 之 時 ， 中 大 將 面 對 什 麼 新 的 挑 戰 ， 在 未 來 特 定 的 歷 史 時 空 下 ， 中 大 將 可 以 或 應 該 在 中 港 之 間 扮 演 怎 樣 的 角 色 ？
這 些 嶄 新 的 課 題 ， 必 將 為 關 心 中 大 未 來 發 展 的 人 所 思 考 。 所 以 ， 中 大 理 想 便 有 再 談 的 必 要 及 意 義 ─ ─ 如 果 理 想 不 再 是 永 遠 不 可 以 被 實 踐 的 夢 囈 ！
何 謂 大 學 理 想 ？
談 一 所 大 學 的 教 育 理 想 或 其 辦 學 精 神 ， 必 然 不 能 抽 離 歷 史 的 脈 絡 來 看 。 換 言 之 ， 一 所 大 學 的 精 神 ， 必 然 不 能 靠 一 些 條 文 化 的 規 章 制 度 及 一 些 堂 皇 的 口 號 便 可 以 建 立 ， 它 需 要 該 大 學 一 代 又 一 代 人 的 承 繼 和 累 積 ， 開 拓 和 更 新 ， 從 而 體 現 於 校 園 師 生 日 常 的 生 活 中 ， 表 現 出 對 某 些 價 值 和 信 念 的 追 求 和 執 著 。 當 有 某 種 危 難 變 故 時 ， 該 種 精 神 便 能 突 現 出 來 ， 顯 示 其 獨 特 的 教 育 理 想 。 在 回 溯 檢 討 中 大 理 想 前 ， 我 想 先 談 談 我 對 一 所 理 想 大 學 之 理 解 。 從 個 人 層 次 看 ， 我 覺 得 一 所 大 學 不 應 只 是 職 業 訓 練 所 ， 進 大 學 只 為 求 將 來 的 一 份 的 職 業 。 大 學 教 育 最 主 要 的 目 的 是 培 養 學 生 獨 立 自 主 ， 自 我 醒 覺 的 精 神 ， 從 而 建 立 一 種 對 社 會 、 文 化 的 承 擔 感 ， 進 而 對 生 命 有 更 高 的 價 值 追 求 和 更 深 刻 的 體 認 。 從 社 會 層 次 看 ， 大 學 最 後 當 然 應 該 回 饋 社 會 ， 服 務 社 會 。 但 回 饋 並 不 等 同 於 現 時 社 會 需 要 什 麼 ， 你 便 給 予 什 麼 。 理 想 的 大 學 正 正 應 扮 演 一 領 導 社 會 ， 帶 領 社 會 的 角 色 ， 承 擔 起 開 發 民 智 ， 對 社 會 不 合 理 現 象 作 出 批 判 ， 對 人 類 文 化 繼 承 和 發 揚 的 責 任 。 以 上 所 言 可 是 老 生 常 談 的 說 法 ， 而 且 世 界 上 大 部 份 大 學 發 展 的 趨 向 皆 離 此 目 標 愈 來 愈 遠 。 但 評 價 一 所 大 學 的 發 展 ， 便 必 應 有 我 們 的 價 值 取 向 及 衡 量 標 準 。 放 在 下 面 筆 者 回 顧 中 大 的 發 展 史 時 ， 亦 將 以 此 衡 量 中 大 建 校 以 來 的 興 衰 起 跌 。
不 少 人 在 談 中 大 理 想 時 ， 總 會 宣 稱 「 溝 通 中 西 文 化 、 發 揚 中 國 文 化 、 為 中 國 人 而 立 」 以 至 「 堅 持 四 年 制 、 通 才 教 育 」 ， 再 以 至 於 「 國 際 化 、 為 香 港 工 商 界 培 養 人 才 」 等 等 。 從 這 些 口 號 中 ， 我 們 先 要 清 楚 幾 點 ： 第 一 ， 如 果 理 想 只 是 一 種 空 喊 ， 沒 有 任 何 實 踐 的 基 礎 或 有 誠 意 去 實 踐 ， 那 麼 所 謂 「 理 想 」 便 只 是 空 喊 罷 了 。 第 二 ， 「 理 想 」 是 一 種 動 態 的 發 展 ， 會 因 應 不 同 的 時 代 而 有 不 同 的 提 法 ， 賦 與 不 同 的 意 義 。 第 三 ， 「 理 想 」 不 是 一 塊 純 然 客 觀 存 在 的 東 西 ， 因 應 不 同 的 人 ， 不 同 的 立 場 ， 便 會 產 生 截 然 不 同 的 詮 釋 。 有 了 以 上 的 理 解 ， 我 們 便 嘗 試 從 政 府 、 校 方 、 學 生 的 角 度 去 看 看 不 同 的 詮 釋 。 下 文 所 談 到 的 事 件 將 不 會 詳 述 ， 可 參 考 本 書 其 它 文 章 。
中 大 是 一 所 殖 民 地 大 學 ？
看 到 這 樣 的 命 題 ， 可 能 很 多 人 會 即 持 否 定 態 度 ， 大 談 中 大 的 民 族 精 神 。 二 十 年 前 王 俞 君 寫 了 一 篇 叫 「 中 文 大 學 的 本 質 」 的 文 章 ， 從 中 文 大 學 成 立 的 背 景 ， 校 董 會 的 本 質 ， Ｕ Ｇ Ｃ （ 大 學 資 助 委 員 會 ） 的 本 質 去 分 析 中 大 ， 得 出 結 論 是 中 大 和 港 大 無 異 ， 其 骨 子 裡 也 是 殖 民 地 大 學 。 該 文 見 解 精 闢 ， 我 亦 同 意 其 大 部 份 觀 點 。 回 顧 香 港 的 教 育 政 策 ， 我 想 很 明 顯 可 以 得 出 一 個 結 論 ： 香 港 政 府 的 最 終 教 育 目 標 便 是 使 其 殖 民 地 統 治 運 行 得 更 加 順 暢 。 例 如 幾 十 年 來 推 行 的 重 英 輕 中 政 策 ， 大 力 提 高 英 文 的 地 位 ， 藉 著 語 言 的 歧 視 ， 從 而 加 強 港 人 對 殖 民 地 文 化 的 認 同 ， 對 母 語 文 化 的 輕 規 及 忽 略 。 又 如 金 耀 基 教 授 所 談 到 的 「 行 政 吸 納 政 治 」 （ １ ） 統 治 策 略 ， 政 府 的 如 意 算 盤 是 分 而 治 之 ， 以 華 制 華 ， 利 用 大 專 教 育 的 淘 汰 機 制 ， 將 大 部 份 的 社 會 精 英 吸 納 進 其 行 政 系 統 下 ， 將 社 會 對 殖 民 地 的 反 對 聲 音 消 弭 得 無 聲 無 息 。 香 港 教 育 屢 為 人 所 詬 病 ， 根 源 便 是 港 府 由 始 至 終 根 本 無 意 培 養 一 批 獨 立 思 考 ， 對 社 會 、 對 現 存 制 度 有 批 判 能 力 的 人 。 有 了 以 上 的 理 解 ， 我 們 便 很 清 楚 政 府 根 本 不 會 認 同 什 麼 聯 邦 式 的 書 院 自 治 ， 什 麼 民 族 承 擔 感 ， 發 揚 中 國 文 化 等 。 所 以 從 一 九 六 三 年 的 第 一 號 富 爾 敦 報 告 書 的 倡 議 建 校 到 一 九 七 六 年 第 二 號 富 爾 敦 報 告 書 的 宣 佈 聯 邦 制 死 亡 ， 所 有 權 力 收 歸 本 部 ， 新 亞 校 董 宣 佈 辭 職 ， 再 到 一 九 八 八 年 的 四 改 二 成 功 ， 也 就 不 足 以 為 奇 。 而 我 們 的 第 一 任 校 長 也 一 早 已 明 言 ： 「 我 絕 不 會 做 任 何 對 香 港 的 穩 定 有 損 的 事 情 。 」 （ ２ ） 在 此 大 原 則 下 ， 也 難 期 望 中 大 能 對 社 會 作 出 什 麼 批 判 ， 標 榜 什 麼 理 想 了 ， 例 如 當 年 的 中 文 運 動 ， 「 中 文 」 大 學 校 方 竟 不 發 一 聲 ， 只 有 部 份 同 學 及 老 師 在 乾 喊 。 至 於 什 麼 「 發 揚 中 國 文 化 」 ， 本 身 便 是 很 抽 象 的 口 號 ， 至 於 實 際 成 效 如 何 ， 諸 君 細 察 ， 亦 無 需 筆 者 多 言 。
以 上 所 談 是 從 政 治 層 面 來 談 政 府 的 大 專 教 育 政 策 ， 另 一 方 面 ， 從 經 濟 層 面 來 看 ， 政 府 的 想 法 亦 和 大 學 教 育 理 想 相 違 背 。 從 政 府 之 角 度 ， 教 育 只 被 視 為 一 項 人 力 投 資 ， 換 言 之 ， 當 社 會 需 要 某 一 類 的 專 才 時 ， 政 府 便 會 透 過 Ｕ Ｐ Ｇ Ｃ （ 大 學 及 理 工 資 助 撥 款 委 員 會 ） ─ ─ 一 個 操 縱 了 專 上 學 院 逾 百 分 之 九 十 經 濟 大 權 的 「 諮 詢 性 質 ， 無 法 定 權 力 的 常 設 委 員 會 」 ─ ─ 進 行 調 整 。 政 府 很 多 時 考 慮 的 只 是 短 線 、 實 效 的 利 益 ， 而 缺 乏 一 套 長 遠 、 整 全 的 教 育 方 向 。 例 如 近 年 的 急 速 擴 張 學 額 ， 過 度 重 規 工 、 商 、 醫 學 院 而 極 度 忽 略 文 學 院 ， 便 可 見 一 斑 。 我 們 的 高 錕 校 長 便 在 第 一 封 公 開 信 中 談 到 中 大 的 重 要 使 命 是 「 為 香 港 創 造 有 利 條 件 ， 助 長 本 港 人 才 的 增 長 及 工 商 業 的 發 展 。 」 這 樣 重 規 經 濟 實 效 的 教 育 哲 學 ， 自 然 會 培 養 只 重 經 濟 實 效 的 學 生 ， 我 們 又 怎 可 以 奢 談 什 麼 高 遠 的 教 育 理 想 ？ 難 怪 不 少 人 慨 嘆 大 學 愈 來 愈 似 工 廠 ， 只 製 造 一 個 個 標 準 的 產 品 。
以 上 簡 單 的 政 治 、 經 濟 分 析 ， 只 想 說 明 當 我 們 在 談 中 大 過 去 的 發 展 路 向 時 ， 必 須 考 慮 政 府 的 教 育 邏 輯 ， 不 要 誤 以 為 中 大 是 一 自 主 獨 立 的 教 育 機 構 。 而 港 府 的 教 育 策 略 ， 正 正 和 中 大 初 建 校 書 院 所 倡 導 的 教 育 理 想 背 道 而 馳 ， 傳 統 精 神 的 沒 落 ， 自 然 正 常 不 過 。
校 方 ： 理 想 ＝ 中 國 文 化 ？ 國 際 化 ？ 科 技 化 ？
現 在 讓 我 們 來 看 看 校 方 的 詮 釋 。 所 謂 校 方 ， 可 分 為 早 期 的 書 院 和 本 部 的 中 央 組 織 。 第 十 三 屆 中 大 學 生 會 會 長 羅 永 生 認 為 「 一 部 中 大 的 發 展 史 ， 可 說 就 是 一 部 從 理 想 出 發 ， 不 斷 與 現 實 爭 持 ， 妥 協 的 歷 史 。 」 （ ３ ） 中 大 三 十 年 ， 可 簡 單 分 為 三 個 時 期 ： 第 一 期 是 六 三 年 至 十 六 年 ， 乃 書 院 和 中 央 的 聯 邦 統 一 之 爭 ， 最 後 新 亞 、 崇 基 被 迫 統 一 （ 聯 合 一 早 已 追 隨 官 方 路 線 ） 。 第 二 期 是 七 六 年 後 至 八 八 年 ， 乃 中 大 和 政 府 的 四 改 三 之 爭 。 第 三 期 便 是 八 八 年 至 九 七 前 ， 中 大 將 會 面 對 怎 樣 的 權 力 角 力 ， 此 留 後 再 談 。 中 大 創 校 歷 史 不 長 ， 本 應 是 一 所 充 滿 朝 氣 活 力 ， 行 政 清 明 的 大 學 ， 很 可 悲 ， 中 大 的 歷 史 便 只 是 一 部 權 力 鬥 爭 的 歷 史 ， 如 李 歐 梵 當 年 所 言 「 中 大 似 乎 只 是 馬 科 水 山 頂 的 一 個 大 『 官 僚 機 構 』 」
三 書 院 創 立 初 期 ， 各 有 特 色 ， 各 有 精 神 ， 尤 其 是 新 亞 由 國 內 一 班 流 亡 的 知 識 分 子 於 艱 難 困 苦 中 建 立 ， 提 倡 對 國 家 民 族 的 承 擔 感 ， 培 養 學 生 的 中 國 文 化 意 識 ， 成 為 新 亞 的 傳 統 。 在 中 大 成 立 時 ， 此 論 調 得 到 不 少 社 會 人 士 及 知 識 分 子 的 認 同 ， 再 加 上 六 、 七 十 年 代 反 資 反 殖 、 民 族 主 義 思 潮 甚 盛 ， 在 學 生 運 動 中 亦 得 到 學 生 的 支 持 及 強 化 。 故 此 在 當 時 便 普 遍 將 之 詮 釋 為 所 謂 「 中 大 理 想 」 ， 但 中 大 校 方 從 來 只 是 口 頭 上 認 同 ， 實 質 上 並 沒 做 過 什 麼 去 實 踐 這 些 理 想 。
對 校 方 來 說 ， 提 得 更 具 體 的 中 大 方 向 是 國 際 化 。 所 謂 國 際 化 ， 便 是 要 致 力 於 將 中 大 發 展 為 一 間 國 際 性 大 學 ， 提 高 其 在 國 際 上 的 學 術 地 位 。 這 理 想 基 本 上 是 貫 穿 了 李 卓 敏 、 馬 臨 、 高 錕 三 個 時 代 。 李 卓 敏 曾 明 稱 「 如 想 中 大 辦 得 好 ， 我 認 為 一 定 要 國 際 化 」 （ ４ ） ， 又 提 出 「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不 會 是 一 所 英 國 的 大 學 （ 雖 然 香 港 是 英 國 的 殖 民 地 ） ， 不 會 是 一 所 中 國 的 大 學 （ 雖 然 本 港 居 民 百 分 之 九 十 八 屬 華 人 ） ， 或 是 一 所 美 國 的 大 學 （ 雖 然 我 來 自 美 國 ） 。 它 要 成 為 一 所 國 際 大 學 。 」 （ ５ ） 到 了 高 錕 時 代 ， 社 會 上 根 本 已 失 去 了 再 談 傳 統 理 想 的 基 礎 ， 高 校 長 也 懶 得 再 提 ， 於 是 「 國 際 化 」 便 成 了 大 學 發 展 的 唯 一 目 標 。 這 從 高 校 長 前 後 五 對 公 開 信 中 可 清 楚 看 到 ， 這 裡 不 贅 。
「 國 際 化 」 這 目 標 並 無 什 麼 不 妥 ， 逐 步 將 中 大 發 展 成 為 一 所 國 際 大 學 亦 是 每 一 中 大 人 之 盼 望 。 但 如 何 朝 這 一 方 向 走 便 值 得 我 們 深 思 。 大 量 的 抄 襲 歐 美 課 程 而 忽 視 本 身 獨 特 的 社 會 環 境 ， 過 度 重 視 研 究 成 果 而 忽 略 教 學 ， 偏 重 科 技 發 展 而 輕 視 人 文 科 學 ， 這 樣 的 「 國 際 化 」 又 有 何 值 得 驕 傲 之 處 。 何 秀 煌 教 授 講 得 好 ： 「 如 果 我 們 只 是 一 味 地 模 仿 ， 而 不 設 想 我 們 自 己 大 學 的 歷 史 使 命 ， 文 化 任 務 和 社 會 功 能 ， 那 麼 我 們 一 定 無 法 辦 成 一 所 獨 特 而 優 異 的 大 學 ， 我 們 最 多 只 能 辦 出 一 所 其 它 優 秀 大 學 的 雜 併 影 子 。 」
七 六 年 的 三 院 統 一 ， 是 權 力 鬥 爭 的 最 高 峰 。 它 不 僅 標 誌 著 中 大 由 聯 邦 制 走 向 統 一 制 ， 更 標 誌 著 政 府 粗 暴 地 干 預 及 侵 犯 中 大 的 教 育 自 主 權 ， 徹 底 將 中 大 之 發 展 控 制 在 政 府 手 中 。 （ ６ ） 權 力 之 轉 移 ， 亦 標 誌 著 中 大 傳 統 教 育 理 想 的 失 落 ， 七 六 年 後 的 中 大 ， 便 全 由 本 部 操 控 。 當 年 新 亞 校 董 錢 穆 、 唐 君 毅 等 九 人 集 體 辭 職 ， 其 聲 明 有 言 「 同 人 等 過 去 慘 淡 經 營 新 亞 書 院 以 及 參 加 創 設 與 發 展 中 文 大 學 所 抱 之 教 育 理 想 無 法 實 現 。 … … 是 非 功 罪 ， 並 以 訴 諸 香 港 之 社 會 良 知 與 將 來 之 歷 史 評 判 。 」 一 字 一 淚 ， 令 人 不 忍 卒 讀 。
其 後 七 八 及 八 八 年 兩 次 規 模 龐 大 的 反 四 改 三 運 動 ， 醫 學 院 事 件 等 ， 所 倡 導 的 「 中 大 理 想 」 已 有 了 根 本 的 轉 變 。 「 四 改 三 」 事 件 標 誌 中 大 理 想 的 轉 變 ， 亦 標 誌 著 一 般 的 教 育 理 想 、 目 標 和 方 針 被 搬 上 中 大 理 想 的 舞 台 。 」 （ ７ ） 換 言 之 ， 「 四 年 制 、 通 才 教 育 、 雙 語 教 學 」 等 論 調 代 替 了 早 期 的 「 民 族 、 文 化 承 擔 」 、 如 前 所 言 ， 「 理 想 」 也 是 一 種 動 態 的 發 展 ， 這 種 發 展 只 是 在 爭 取 實 際 利 益 及 一 般 教 育 原 則 下 所 提 之 口 號 。 到 了 八 八 年 政 府 四 改 三 成 功 ， 校 方 除 了 提 配 合 香 港 工 商 業 發 展 ， 又 爭 取 了 多 少 政 府 撥 款 外 ， 已 無 啥 可 提 。 理 想 ？ 很 久 遠 的 一 些 名 詞 罷 了 。 「 人 大 了 便 會 變 得 愈 來 愈 現 實 」 ， 中 大 也 是 如 此 。
中 大 同 學 ： 真 正 理 想 的 實 踐 者
看 到 這 裡 ， 大 家 會 否 感 到 很 失 望 ？ 真 正 譜 寫 中 大 歷 史 ， 努 力 將 中 大 理 想 付 諸 實 踐 的 ， 應 是 中 大 歷 年 的 同 學 。 七 十 年 代 初 期 的 保 衛 釣 魚 台 事 件 、 中 文 法 定 運 動 ， 中 期 的 「 反 貪 污 ， 捉 葛 柏 」 運 動 ， 晚 期 的 金 禧 事 件 ， 八 十 年 代 初 的 九 龍 灣 事 件 ， 中 英 談 判 期 間 主 動 提 出 「 民 族 回 歸 、 民 主 改 革 」 的 綱 領 ， 積 極 提 倡 香 港 應 該 加 快 民 主 步 伐 ， 八 九 民 運 時 對 北 京 學 生 的 積 極 支 持 ， 以 迄 最 近 的 反 對 高 錕 校 長 出 任 港 事 顧 問 ， 不 少 同 學 都 積 極 參 與 ， 且 在 社 會 上 產 生 相 當 大 的 迴 響 。 校 園 方 面 ， 兩 次 的 反 對 四 改 三 運 動 ， 全 校 同 學 齊 起 抗 議 ， 醫 學 院 事 件 ， 幾 次 的 保 健 處 事 件 ， 歷 年 極 力 爭 取 更 高 程 度 的 校 政 參 與 等 ， 皆 顯 示 同 學 對 校 園 問 題 的 關 心 。
這 樣 的 回 顧 ， 並 非 說 中 大 同 學 參 與 學 運 只 因 為 中 大 傳 統 精 神 的 感 召 。 事 實 上 ， 分 析 香 港 學 運 的 發 展 ， 還 需 要 考 慮 不 少 政 治 、 經 濟 、 本 土 意 識 、 中 國 大 陸 影 響 等 因 素 。 （ ８ ） 但 無 可 否 認 ， 在 過 去 三 十 年 ， 不 少 中 大 同 學 確 實 扮 演 了 一 社 會 良 知 的 角 色 ， 對 校 內 校 外 各 種 不 公 平 的 現 象 作 出 批 判 。 而 我 覺 得 背 後 的 意 識 形 態 ， 很 重 要 的 一 點 正 是 中 大 傳 統 精 神 的 實 踐 和 傳 統 知 識 分 子 的 承 擔 感 。 如 果 我 們 理 解 這 極 精 神 不 僅 僅 是 「 發 揚 中 國 文 化 」 、 「 為 中 國 人 而 立 」 等 空 喊 的 口 號 ， 其 背 後 更 加 賦 與 了 對 國 家 民 族 的 承 擔 感 ， 對 殖 民 地 政 府 的 反 抗 ， 甚 至 衍 生 為 一 種 對 不 公 義 、 不 台 理 之 事 作 出 批 判 的 道 德 勇 氣 ， 那 麼 這 種 風 氣 反 而 在 不 斷 的 實 踐 中 ， 在 不 斷 的 批 判 「 中 大 沒 理 想 、 中 大 本 質 是 一 所 殖 民 地 大 學 」 中 延 續 下 來 。 盡 管 時 至 今 日 ， 這 種 精 神 已 幾 乎 蕩 然 無 存 ， 真 正 有 勇 氣 步 出 個 人 小 圈 子 ， 關 心 校 園 、 關 心 社 會 的 人 愈 來 愈 少 。 而 隨 著 九 七 的 將 臨 ， 香 港 的 政 冶 ， 社 會 環 境 發 生 極 大 轉 變 ， 學 生 組 織 的 發 展 應 朝 那 一 方 向 走 ， 將 是 一 急 須 討 論 的 問 題 。
時 代 賦 予 我 們 的 新 使 命
傳 統 理 想 的 沒 落 ， 意 義 的 崩 潰 ， 從 以 上 簡 略 的 分 析 已 可 得 知 乃 必 然 之 事 。 最 可 哀 的 是 面 對 今 日 千 瘡 百 孔 的 中 大 教 育 ， 不 少 人 不 思 積 極 謀 取 改 善 ， 反 常 常 拿 那 些 空 洞 的 口 號 以 誇 耀 中 大 獨 特 的 教 育 精 神 ， 自 欺 欺 人 ， 實 在 荒 謬 。 時 代 巨 輪 不 斷 向 前 ， 我 們 更 應 關 心 的 是 面 對 香 港 的 歷 史 性 轉 折 時 刻 ， 它 將 會 面 對 什 麼 新 的 挑 戰 ， 有 什 麼 新 的 歷 史 使 命 和 重 任 ？
主 權 回 歸 ， 從 此 脫 離 英 國 殖 民 地 統 治 ， 本 該 乃 令 人 欣 喜 之 事 。 但 從 八 三 年 ， 中 、 英 談 判 達 成 協 議 至 今 ， 中 國 從 來 沒 有 真 正 聆 聽 過 香 港 人 的 意 見 ， 尊 重 過 香 港 人 的 意 願 。 而 愈 近 九 七 ， 愈 告 訴 我 們 一 個 現 實 ： 「 五 十 年 不 變 、 一 國 兩 制 」 是 一 大 謊 言 。 政 冶 、 經 濟 的 干 預 不 足 為 奇 ， 更 今 人 擔 憂 的 是 新 聞 界 、 法 律 界 的 自 我 檢 查 亦 已 十 分 明 顯 。 一 個 社 會 ， 完 善 的 司 法 制 度 ， 絕 對 的 新 聞 自 由 ， 知 識 界 的 學 術 自 由 乃 保 障 民 主 制 度 的 幾 個 重 要 因 素 。 面 臨 九 七 ， 我 們 不 得 不 擔 心 大 專 界 學 術 自 由 是 否 得 以 保 持 。 這 絕 非 杞 人 憂 天 之 說 ， 今 年 三 月 各 大 專 院 校 之 校 長 獲 委 為 港 事 顧 問 ， 很 明 顯 乃 一 統 戰 策 略 。 根 據 中 共 一 向 的 統 治 精 神 ， 從 來 接 受 不 了 異 己 之 反 對 聲 音 ， 教 育 亦 淪 為 一 種 政 治 工 具 ， 主 權 在 握 後 如 何 控 制 香 港 大 專 界 發 展 ， 將 是 一 很 值 得 憂 慮 的 問 題 。 如 果 中 大 過 去 經 歷 不 少 權 力 鬥 爭 ， 那 麼 我 敢 說 未 來 的 權 力 鬥 爭 將 會 更 加 劇 烈 ， 兩 年 後 高 錕 校 長 卸 任 ， 在 如 此 敏 感 的 時 刻 選 舉 新 校 長 ， 屆 時 必 有 一 番 政 治 角 力 ， 中 大 亦 必 有 一 番 新 「 氣 象 」 ， 諸 君 請 拭 目 以 待 吧 ！
校 政 民 主 化 的 迫 切 性
在 此 時 刻 ， 校 政 民 主 化 便 有 其 迫 切 性 。 提 高 校 政 決 策 之 透 明 度 ， 開 放 渠 道 讓 教 師 、 同 學 更 多 參 與 校 政 ， 建 立 完 善 的 監 察 機 構 都 可 避 免 讓 權 力 過 度 集 中 於 某 一 小 撮 人 手 中 。 例 如 香 港 大 學 前 段 時 間 系 主 任 由 教 師 選 舉 ， 台 灣 大 學 甚 至 校 長 選 舉 亦 可 由 全 校 教 師 選 二 位 代 表 出 來 讓 政 府 揀 ， 此 等 皆 值 得 我 們 借 鑑 。 而 近 年 香 港 政 治 漸 趨 民 主 化 ， 如 何 培 養 學 生 的 民 主 意 識 ， 在 校 園 內 養 成 一 種 風 氣 ， 也 是 一 很 重 要 的 問 題 。 從 來 民 主 ， 自 由 皆 不 是 施 捨 ， 而 是 不 斷 爭 取 回 來 的 。 如 果 今 日 的 同 學 普 遍 地 缺 乏 一 種 自 我 醒 覺 ， 自 我 爭 取 的 意 識 ， 當 一 旦 面 對 香 港 社 會 及 中 大 重 大 轉 變 時 ， 是 否 能 迅 速 作 出 回 應 便 很 成 疑 問 。
當 年 的 「 為 中 國 人 而 立 」 ， 背 後 隱 含 的 可 能 是 對 中 華 民 族 的 認 同 。 今 天 如 果 再 提 此 口 號 ， 被 賦 與 的 新 意 義 便 應 該 是 中 大 如 何 可 幫 助 中 國 進 一 步 民 主 化 ， 提 高 大 陸 的 教 育 質 素 。 中 國 改 革 開 放 以 來 ， 中 大 和 國 內 大 專 院 校 的 聯 繫 十 分 密 切 。 溝 通 是 雙 向 的 ， 希 望 在 校 方 高 呼 「 國 際 化 」 的 時 候 ， 能 真 正 對 中 國 問 題 作 些 深 入 的 研 究 ， 尤 其 是 人 文 及 社 會 科 學 方 面 ， 以 期 對 中 國 的 發 展 有 些 實 質 的 貢 獻 。
事 實 上 ， 中 大 在 探 討 中 國 問 題 上 確 具 有 極 有 利 的 位 置 。 例 如 地 理 上 較 為 接 近 ， 可 以 親 身 到 中 國 大 陸 作 研 究 ， 將 最 新 的 知 識 傳 授 給 他 們 。 而 有 關 中 國 的 資 料 搜 集 整 理 研 究 ， 中 大 亦 有 其 所 長 。 而 除 了 研 究 工 作 ， 在 課 程 設 計 、 教 學 方 面 ， 校 方 亦 應 主 動 幫 助 學 生 了 解 更 多 今 日 中 國 的 現 況 ， 培 養 同 學 對 中 國 的 關 懷 。
作 為 中 大 同 學 ， 更 應 嘗 試 建 立 對 中 國 問 題 一 些 較 全 面 的 分 析 ， 一 方 面 繼 續 表 達 我 們 對 中 共 獨 裁 政 權 的 不 滿 ， 另 一 方 面 也 嘗 試 關 注 經 改 背 後 存 在 的 種 種 問 題 。 由 殖 民 地 變 成 特 區 ， 背 後 不 僅 意 味 著 政 權 的 轉 移 ， 更 意 味 著 中 國 不 再 是 一 個 地 理 的 或 抽 象 情 感 的 名 詞 ， 她 和 香 港 有 一 種 很 實 質 、 很 緊 扣 的 關 係 。 如 何 在 大 轉 變 中 重 新 定 位 ， 將 是 學 運 很 重 要 的 課 題 。
面 對 香 港 的 轉 變 ， 中 大 或 許 更 應 有 「 為 香 港 人 而 立 」 的 使 命 。 批 判 社 會 ， 領 導 社 會 從 來 便 是 一 所 大 學 的 責 任 ， 如 何 加 快 香 港 民 主 化 ， 捍 衛 人 人 應 享 有 的 思 想 、 信 仰 、 言 論 、 出 版 以 至 於 學 術 自 由 ， 絕 不 是 少 數 政 客 的 玩 意 ， 而 是 中 大 每 一 個 人 應 有 的 責 任 。 而 如 何 改 善 香 港 腐 敗 的 教 育 制 度 ， 培 育 有 識 之 士 ， 有 志 之 士 和 有 情 之 士 ， 更 是 中 大 對 社 會 的 重 要 貢 獻 。
結 語
如 何 重 建 中 大 之 教 育 理 想 ， 如 何 在 中 大 愈 趨 於 平 庸 化 之 時 扭 轉 頹 勢 ， 在 歷 史 的 轉 折 性 時 刻 為 中 大 找 到 新 的 立 足 點 ， 將 是 所 有 中 大 人 在 慶 祝 建 校 三 十 周 年 時 更 須 深 思 的 問 題 。 諸 君 又 可 曾 在 中 大 一 幢 幢 新 建 的 高 樓 大 廈 背 後 ， 察 覺 中 大 的 教 育 根 基 在 動 搖 ， 不 少 教 育 理 想 皆 已 變 成 頹 垣 敗 瓦 。
這 樣 的 年 代 ， 談 理 想 變 得 迂 腐 ， 談 使 命 變 得 老 土 ， 還 是 喜 歡 宋 儒 張 載 的 「 為 天 地 立 心 ， 為 生 民 立 命 ， 為 德 聖 繼 絕 學 ， 為 萬 世 開 太 平 。 」 ─ ─ 我 們 應 有 這 樣 的 豪 氣 。
後 記
寫 這 篇 文 章 ， 由 思 考 到 提 筆 ， 足 足 一 年 有 多 。 每 次 寫 不 下 去 ， 最 大 的 原 因 是 面 對 無 數 談 中 大 理 想 的 文 章 和 歷 史 資 料 ， 都 在 在 告 訴 我 一 個 現 實 ： 理 想 已 死 。 拆 穿 歷 史 的 虛 偽 和 洞 悉 理 想 的 墮 落 ， 是 很 快 意 的 一 件 事 。 但 摧 毀 一 切 而 無 所 建 立 ， 你 又 不 甘 心 如 此 ， 便 常 常 陷 於 極 度 無 奈 的 境 地 。 即 使 到 今 日 ， 我 也 沒 重 建 到 任 何 東 西 ， 我 也 沒 能 力 改 變 中 大 分 毫 ， 只 能 以 無 力 的 眼 光 看 著 她 以 不 變 的 規 律 向 下 墮 。 有 時 想 ， 只 要 人 人 拉 她 一 把 ， 或 許 會 有 轉 機 。 可 惜 ， 我 們 都 是 旁 觀 者 。
註 釋
（ １ ） 《 香 港 之 發 展 經 驗 》 ─ ─ 「 行 政 吸 納 政 治 ： 香 港 的 政 治 模 式 」 金 耀 基 。
（ ２ ） 《 中 大 十 年 》 ， 第 二 十 頁 。
（ ３ ） 《 中 大 二 十 年 》 ─ ─ 「 時 代 巨 輪 下 的 『 中 大 理 想 』 ─ ─ 談 我 們 的 使 命 」 ， 羅 永 生 ， 第 一 百 二 十 六 頁 。
（ ４ ） 《 中 大 十 年 》 ─ ─ 「 訪 問 李 卓 敏 校 長 」 ， 第 二 十 頁 。
（ ５ ） 八 三 年 第 四 期 中 大 校 刊 。
（ ６ ） １ ９ ７ １ 年 中 大 修 正 條 例 第 ２ ０ 條 ： 「 凡 規 程 足 以 改 變 書 院 之 組 織 者 ， 除 非 事 前 經 該 書 院 之 同 意 ， 不 得 訂 立 。 」 詳 細 分 析 文 章 可 看 １ ９ ７ ７ ． ８ 《 中 大 學 生 報 》 ─ ─ 「 中 大 發 展 史 ─ ─ 政 府 奪 權 的 手 法 」 一 文 。
（ ７ ） 《 中 大 二 十 年 》 ─ ─ 「 歷 史 回 顧 與 評 論 」 ， 陳 志 明 ， 第 一 百 三 十 二 頁 。
（ ８ ） 詳 細 可 參 考 蔡 子 強 「 批 判 不 是 虛 無 」 、 羅 永 生 「 借 來 的 學 運 」 等 文 章 。
原刊於《中大三十年》,頁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