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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輝﹕為何不告別? 一個皇后碼頭守衛者的自白

新上任的發展局長林鄭月娥發出最後通牒之後,傳媒都來到皇后找我們即時回應,說說下一步有什麼行動,希望我們可以在10秒內、一口氣借短暫而寶貴的新聞時段進行回應。但我辦不到,因為對於駐守了碼頭已3個月的我們而言,唯一希望在這最後關頭向市民說下去的,並非下一步的策略盤算,而是正本清源:為什麼要保衛皇后碼頭(後稱皇后)?

這是一項什麼性質的工程?

讓我首先指出這項工程在拆眦和建設所涉及的範圍,作些基本澄清。

首先,填海工程涉及的範圍雖大,但排水暗渠和P2路的興建與皇后碼頭的原地保留卻非必然互相排斥,專家指出只要稍作更動就可迎刃而解。而興建機鐵隧道——似是而非的一項理由——根本不在第3期填海工程合約範圍內。簡單講,今天絕無拆眦之理。

其次,很多人根本不明白,推土機的怪手將會破壞至何種程度:沉在干諾道中底部的行人隧道、高兩層的停車場、郵政總局及皇后碼頭將會被徹底剷平。而原來的愛丁堡廣場 也會跟新建的馬路接壤,其憩靜和開放的性格均告枯朽。中環 大會堂對出的四周環境將會面目全非。

言歸正傳,我們為何不告別?

不告別市民空間

中環在歷史上並非一個歡迎普羅市民的好地方,維港岸上充滿私人碼頭、洋行、酒店、貨倉及象徵統治階層的維多利亞 式建築,下層華人與鲔喀兵身處其中不是做苦力就是當護衛。直至50年代後,另一種城市規劃模式才告出現,這就體現於皇后坐落的那一大片公共地帶之上,它和大會堂、愛丁堡廣場及天星碼頭 都是在干諾道中對出的新填海地上一併規劃出來的,而皇后只是整個構思的一部分。這片戰後才打造出來的地帶,其特色就是充滿了公共建築,和向市民開放的空間,和戰前中環根本有別。因此,我們才能看見,六、七、八十年代一系列重要的民間反對運動、大會堂內舉辦的各類型公眾活動、皇后碼頭內吃廉美午飯或在此小歇的年輕白領、垂釣及下棋都不少於十年的叔叔伯伯,和假日常走到愛丁堡廣場跟鄉親休㳑聚會的外傭移工,都匯聚於中環這片屬於市民的空間。

吊詭的是,在50年後的今天,我城正在走回頭路。

當專責規劃的政府部門不斷將城市的本土文化、社區生活及情感需要逐一連根拔出,並只顧打造出一個向財團傾斜的「國際大都會」之際,這片市民空間更能顯露出其時代意義,成為昨天和今天真正「還港於民」的城市發展楷模。

不告別殖民地標

一些人認為保衛皇后運動是在眷戀殖民地。這觀點想當然地將「保存」和「眷戀」畫上等號,然而,「保存」不是「眷戀」,而是直面、破除,以至揚棄殖民管治不民主性格的引發點。就像波蘭 的「屠殺地標」——奧斯維辛集中營(Auschwitz),其內部建築如倒鹇鐵絲、守衛塔與毒氣室等屠殺工具都給保存了下來,但從來沒人會說波蘭人緬懷屠殺。反過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當政者和民眾一個語重心長的諍言。

回到皇后此一歷任港督舉行登岸儀式的「殖民地標」,我們不告別,是因為殖民地威權作風並未隨九七回歸而遠去,那些「不民主的政治體制」、「虛情假意的諮詢制度」和「漠視本土人民生活的城市規劃模式」等殖民遺產,已悄悄地「過戶」予「回歸後特府」。換言之,就像波蘭人記憶納粹主義的目的一樣,記憶皇后也是為了抗拒殖民主義於我城借屍還魂,更進一步,就是要在回歸後開展一場遲來的解殖運動。

不告別孕育人文理想之地

在皇后駐守了一段時間的人,對於環境怎樣塑造人的意識可說感受殊深。事實上,人的意識構成是相當依賴於她身處的四圍環境及建築物的。天星碼頭被拆之前,人人輕易地借眼前事物,談出關於這個地方千奇百怪的小故事;可是現在,走到皇后的市民,已沒有了可以刺激、能夠依賴的眼前事物,人們看見的只是一片爛地,關於天星就好像無話可說了,而受制於身處的空間,人的說話和意識只會不停圍繞覑那些未倒下的建築物起舞。這就說明了歷史感無法在人的心靈裏橫空出生,也無法單從經已被平面化、簡化的歷史書頁間獲得全面的發展,而大部分人每天都出入於由大商場、高商業中心結構而成的幻彩詠式城市空間,人文理想的孕育更無從談起。

這就讓我想到了香港是文化沙漠此一老生常談,其洞見在於:一個沒有文化的地方,就像一個只適合仙人掌存活的城市,而香港的仙人掌毫無疑問就是今天瘋狂築建的巨廈巨樓。然而,要是不想香港進一步沙漠化,我們就要共同守衛和保存那些所餘無幾的人文空間,讓我城成為孕育人文理想之地。

這些理由足以讓筆者說不告別,那作為我城一分子的你呢?

(陳景輝是三位絕食人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