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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日記:助人者也要好好修復成長創傷經驗

年少日記:助人者也要好好修復成長創傷經驗

看完電影《年少日記》,我發覺這一次寫觀後感很難下筆,大概因為它擾動我(我們)unconscious的程度比很多電影高,以致於需要較長時間沉澱。它並不是什麼大製作,但除了因為劇情精心舖排的轉折很煽情,對白實在引起很大共鳴且描繪的內心情感相當細膩,一開始刻意抽離的我到了後段還是忍不住感動落淚。

觸發點是鄭Sir自問過得並不快樂。

記得2020至2021年因淋巴癌四期接受化療以及後來骨髓移植的那段日子,我一個人在隔離病房經驗身體承受的痛楚加上內心煎熬,真的有想過一了百了,慶幸身邊有靠訊息和通電支持著我的人,還有努力撐住的自己。出院後見想見的人、吃想吃的東西、去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最大的動力。2021年底呂爵安Edan和邱鋒澤的合唱歌《一表人才》一句「我過得並不好但是我會活著」完全表達我的心聲。對於我的病醫生說沒有特別成因,其實這麼多年來,其實近年Gabor Maté醫生就指出癌症和童年創傷的關連。自小我在家很少笑,就像鄭Sir除了在山上大叫的一幕基本上都是沒什麼表情的。我的成長中比較多的是哭泣、緊張和害怕,這些表現只會讓我被說成沒用,不知道是否因為這樣,我努力讀書來證明自己有用,證明自己值得被愛。也許十優狀元想被人看見的不是成績,而是被愛和被接納的渴求。在我的治療工作中,其實不少個案也有類似的經歷,我的首要任務就是認同他們的情緒。

那麼這部電影到底是給學生看還是家長看?(Why not both?)

我認為,這部電影提醒助人者幫助年青人的同時檢視一下自己的需要,因為很多助人者都忽略了找治療師和督導的重要性。我經常提到,我接受vocal psychotherapy training中音樂治療師老師Diane Austin強調治療師作為wounded healer的概念,這部電影在鄭sir身上就呈現出這個部分。學生「蛋糕」諷刺他先顧好自己離婚的事,鄭sir雖不是輔導員或心理治療師,但作為有心幫助學生的助人工作者,的確有機會觸碰到自己的傷口,尤其背後的成長創傷。我問過一些個案,他們寧願選一些有經歷的治療師,彷彿這樣的治療師會更明白他們,我在適當的時候會在治療過程中也會有self-disclosure,當然這樣的治療師要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才有力支持個案。

大家都會明白這部電影告訴大家家長的教養方式對孩子的成長有多重要。

我生活在單親家庭,父母在我小學時候離婚,對爸爸的印象其實很模糊,刻在我心底的是當我靠在升降機的邊上就會被他罵,另一方面我很記得小時候講「大鑊」媽媽就會罵我粗俗,結果到了現在這些叫我不要做這不要做那的聲音仍然會突然出現。

當然現在的我會理性判斷我這樣做有沒有錯。

受訓的那一兩年,治療師幫我透過音樂處理了父母親的complex,也解開了我在十幾廿段失敗愛情關係的問題癥結。以前我會尋找的對象就有我爸那種unavailable特質,我無意中跟本來對自己不太著緊或根本不想經營長久關係的人在一起,希望他們會因為我安定下來從而證明我值得被愛,就算遇到全心全意愛我的人,好像我也不懂留住。治療師說:「你繼續挑戰自己還是跟相處得來的人在一起是個選擇。」

有了這個覺察,我終於遇到了對的人,獲得了穩定的關係。

鄭Sir最後一次見到爸爸就是爸爸病危在醫院的時候,而我一次跟爸爸聯絡是我剛大學畢業那一年,他因病即時入醫院做了個手術,我打了一通電話給他,因為他講了些令人費解的話,我聽不下去所以匆匆結束通話。看罷這部電影我卻在想,到底我什麼時候會再次見到爸爸?鄭Sir的爸爸會反覆聽著他彈鋼琴的錄音帶,小時候會教我彈琴的爸爸又何曾想起我?

上星期聽完慈山寺佛法心靈輔導中心主管嚴穗華博士關於「家長如何有效與子女相處,化解彼此的衝突」的分享,很認同她講經營關係雙方都需要付出。其實,父母的關心可以很簡單,興趣往往是最容易打開隔閡的話題,但假如父母只在意自己感興趣的部分,又怎能跟孩子連結?

不少眼利的觀眾包括我在內也察覺到片尾的roller演員名單有由河馬飾演的河馬。

那是年輕雪兒的玩伴,它之所以能納入這個名單因為那是導演卓亦謙的私伙,卓導在訪問中提到:「那是我爸追我媽時送她的,是1984年的產品。小時候家人不在家時,我會跟它玩,到我長大了,還是很喜歡這隻公仔,現在我女朋友也很喜歡它。」有傑也有這樣的手偶,這樣的transitional object對小朋友很重要,尤其像有傑小時候缺乏陪伴,連唯一的陪伴也被拿掉有夠殘忍。我小時候自己一個人有時一人分飾二角,老師也是我,學生也是我,醫生也是我,病人也是我,偶然表弟在,回想起來實在有點抱歉我通常擔當「強勢」的一方,實在我要感謝他給了我真實的互動,而還要感謝經常跟我下棋的爺爺。

長大之後我會在床上放一些攬枕,媽總覺得無論年齡和性別來看都不應該留住這些物件。其實那些也不是什麼娃娃,只不過是emoji之類,但她還是會以我的床沒什麼空間做理由勸我丟掉。

其實我只不過覺得有攬枕在旁很舒服,又或者我就是需要一種安全感。

日記是電影的一大元素,也是有傑的情感出口,小時候我也曾經試過用這個方法來把不知跟誰講的話表達出來,印象中寫了很多對某個同學的愛慕之情,可惜最後被發現了,我連有傑這樣的一個秘密地方也沒有了。其實患癌之後,我比以前更學會做自己,喜歡什麼人,喜歡過怎樣的生活,都不該由其他人決定甚至批評。父母的接納真的很重要,連患過情緒病和癌症都要我藏起來,只會不知不覺令自己變得羞恥。

而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羞恥。

對於成長中的創傷,覺察是治療的第一步。然後,我試過透過唱歌或演戲將心聲表達出來,而治療師或其他人可以幫忙擔當good-enough parent的角色讓我內化修復經驗,記住跟爸爸某部分的美好時光也是種力量。

電影的英文名是Time Still Turns The Pages,這提醒我們只要不放棄,日記還是可以繼續寫下去。

做了好幾年青少年工作的我,最大的體會就是讓青少年明白可以選擇,而且不怕選擇,藝術創作帶來的可能性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記得有初中男生用LEGO呈現出一間破房子,平時在小組中少說話的他只說了一句:「我在單親家庭長大,我的家就是支離破碎。」後來我給他們改變作品的機會,他把房子封了頂,裡面放了三個LEGO人仔,他說:「我的家以前是這樣不代表將來還是一樣,我會給自己一個完整的家庭。」

這部電影其實有不少對白和情節是輕輕帶過但卻看見製作人的敏感度,例如鄭Sir因為學生的信中提到男朋友而假設寫信的是女學生,但女班長指出也可以是男學生。

無論如何,鄭Sir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老師,女班長對有這樣的老師和社工表示感恩。我最近也剛好看完《Sex Education》第四季,Maeve向她的老師提到,他成長當中已經充滿創傷,而老師的一句說話有足夠的份量可以再次打沉她;所以相反地,老師或其他助人工作者的一句說話也絕對可以成為扭轉學生生命很大的力量。

如果我年少時有這樣的老師多好。

近日的社會氣氛不是很好,加上這部電影推出合時,引起社會對學生精神健康的關注,我也感謝這部電影讓我做了些整理。有時覺得很遺憾的是,最應該看這些電影的人未必會去看,但實在希望電影引起的討論還是會觸及某些人。

希望熱潮過後大家的關注並不會隨之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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