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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姻姨婆跨年

與姻姨婆跨年

作者附註:拙文擬於《立場新聞》求刊,惟該報忽已停運,惟可奉稿《獨立媒體》,以致港人,遙寄相思。

這幾天家裏突然熱鬧了起來:不但來了香港的周同學,還來了臺灣的周同學。香港的周同學比臺灣的周同學略長幾歲,大小二周算是與媽媽和我同住了。

大周是媽媽舊同學的千金,這邊並無親友照應,我們為盡地主之誼,在頭兩週內已把她帶到了超市、藥房、名牌城各處遊逛,亦向她介紹了本地不十分完善的交通網,好讓她可以再自行發掘這一片新大陸的可人之處。

思鄉之情,是每位剛到加拿大的香港人或多或少都有的,但體現出來的方法卻各自不同。我來了之後,每天都聽歌,聽的不外乎〈民主會戰勝歸來〉、〈自由花〉、〈願榮光歸香港〉那麼幾首,一聽就是半天。大周則不然。頭一次逛超市,便買了卡樂B薯片,到家還等不及開吃,吃得津津有味。

媽媽是老華僑,屈指一算,在列治文已屹立了三十年,在社區微有聲望。看到我們這幫新來者思港情切,總是忍不住勸說:「要在加拿大立足,必得融入主流社會。香港的人與事,早晚要學會放下。」並且帶我們看聖誕燈飾、聽歌劇,教我們如何當個名副其實的加拿大人。

今天媽媽又帶我們到了毗鄰美國邊境的白石鎮。我們一早出門,門前的引路燈都被晨霜凍傷了,卻仍堅守崗位。走公路時,晨曦初露,戶外的白霜既已溶走,窗外又已一碧萬頃,眼前景緻雖為薄霧所籠罩,卻如仙境中物。一俟抵達白石鎮海傍,仙霧竟又化走了,我們朝海洋遠望,盡是涵空一色。

1_白石鎮南岸西邊
白石鎮南岸西邊

我們沿著火車路軌旁的步行徑,由西而東朝白石渡走去。白石渡享譽為「全加第一渡」,是加拿大入海最深的木渡頭。2018年嘗因風災而中斷,鎮政府募捐重建,每條重鋪的木板,均由賑災的善長出資捐獻,木板逐條刻有捐款人的題署,不但有人名,甚至有墓銘。

沿著木渡頭往海裏走去,看到天上的海鷗、路上的鴿子以及涵泳水上的白翅海番鴨。海番鴨為海鳥,鳥巢都築在水涘上。在木渡頭上漫步,若細心聆聽,每每聽到「丼」的一聲,原來是海番鴨潛入水裏覓食的餘音。當你沿聲望去,海番鴨已蹤影全無,看到的只能是一汪水波,算是海番鴨在水面上的留痕,而這道留痕卻又只一瞬而即逝。

2_為石堤所保護的小浮臺
為石堤所保護的小浮臺

在白石渡的盡頭,有小浮臺,為石堤所保護,浮臺上有人放籠捉蟹,亦有人持竿垂釣。那時約十一點,正值退潮,我們在支撐白石渡的木柱上看到原該沉潛海面下的藤壺,如今快要嶄露頭角了。我們在海中浮臺反顧大陸,遙見屹立岸邊的巨型白石,在豔陽的高照下向我們閃爍招引,於是便有回頭上岸的去意。

4_由白石渡反顧白石鎮南岸東邊
由白石渡反顧白石鎮南岸東邊

白石鎮據以命名的巨石高二丈,重五百噸,是因雪崩而流徙至海邊的冰川漂礫。我們走到白石前一看,發現白石非白,石面上其實塗了白漆,掉漆處裸露的明明是灰石。在上網一搜,更發現白石如今非白,是這裏人煙輳集的結果。白石鎮建鎮之先,白石所在人跡罕至,恐怕只有海鷗、鴿子、白翅海番鴨不離不棄而留蹤。這些鳥屬不但留蹤,還會遺糞,白糞點滿海岸各處,巨石亦未能倖免。

白石鎮名的由來初看似是大掃雅興的敗筆,我沈思後以為其實不然。吃喝拉撒之為基本生活,並非為人獨有,而是一切動物所共有的自然規律。在人類的發展史上,鳥跡為人蹤所取代,不是再平凡不過的嗎?只是如今鳥跡罕至了,白石非白了,而硬要把灰石塗白,以副鎮名,以招遊人,這才是違反自然的人為敗筆。不過人間事總會做過了頭,已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

6_遭人塗白的灰石
遭人塗白的灰石

媽媽帶我們晨訪白石鎮之後,遂把我和大周送返家裏。她昨晚跟小周說我們能下午兩點整抵家,果然非虛。那時小周才剛睡醒。他來我們家暫住,睡在小客廳的沙發牀上,起來便笑說:「我早上醒過一次,瞥眼看到有人偷看我。」隨即問道:「不知道是誰呢?」我和媽媽、大周起初都推說不是自己,後來經不起拷問才招供:「你昨天才新來,還睡在無可設防的小客廳裏,我們都好奇在飯廳說起話來會不會把你吵醒,所以各個都偷看過你不只一眼。」說完,四人對望而笑了。

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們四人談起跨年活動。媽媽是小周的姻姨婆,小周問她跨年能不能出去玩,媽媽不假思索便說:「可以!」還是我這個姻表舅插的嘴說:「小周,只要你能徵得周媽媽的同意,我們並不反對。不過溫哥華市中心的治安按區分成好壞,你若去耶魯鎮倒數,我們會比較放心。」

媽媽處事有時雖然漫不經心,但大概聽出了兒子對姻甥孫夜不歸家存有顧慮,隨即提議:「你舅公舅婆在市中心有間公寓,不如跨年姨婆陪你倒數!」小周初來我家,一時聽不明白媽媽怎麼冷不防突發奇想。還是我插的嘴說:「媽呀!人家小周血氣方剛,是想在市中心街頭上和其他倒數的人一起跨年,不是和你這位姻姨婆在公寓裏的烏燈黑火間倒數『三、二、一』啊!能不能識趣一點,把年輕人放過一馬?」我還來不及把話說完,便已忍不住噴飯,害得大小二周同樣捧腹大笑起來,不能自已。媽媽聽罷,老羞並沒有成怒,還陪著我們哄堂大笑。

媽媽處事總做過了頭,但這也無非是媽媽可敬可愛之處。

後記

本篇起草於晚飯前,題目原擬為「重尋白石」,後來因媽媽的「童言無忌」,我禁不住一直噴飯,飯後更不得不改題重寫。媽媽與白石同有難以形容的魅力,屹立於加拿大天地之間,招來了不少傾慕的人。白石本為天然渾成之物,卻遭人塗白;而媽媽則是性情中人,義之所趨,有時不得不在濁流裏特立獨行,逆流而上。因為熱衷公益,處事總做過了頭,這也許有必然的因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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