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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少數壓迫史的必要--同志遊行後感

性少數壓迫史的必要--同志遊行後感

(圖片引自:http://www.flickr.com/photos/tapps/ / CC BY-NC-SA 2.0)

看著手上的單張,我口吐白沫:溫哥華結婚套餐,原價38888,特價23888。單張設計很粉很肉麻,照片是婚紗新娘S形站姿,低頭凝望花束發出詭譎的笑容。我以為自己走錯路,去了中正/台灣民主紀念堂旁的愛國東路婚紗街,每次經過那裡都要低頭喃喃念金剛經,免得被嚇個魂飛魄散的那條猛鬼街,那些新娘新郎的化妝、「甫士」和面部表情可不是開玩笑的。直至不斷受台上兩位主持人甚為hyper的噪音轟炸,才確認,這裡不是台北,是修頓球場,香港同志遊行2009的集合處。

弔詭的是,反轉猛鬼新娘,是政治宣言:「無論同性或異性愛侶,都應有權享受婚姻所給予的尊嚴和尊敬。跟所愛的人結婚,是基本和重要的人權。」緊接在政治宣言後是消費指引:「基於這平等的基本權利,我們很高興及榮幸幫助你安排在溫哥華辦合法的結婚,給你一生中最有紀念性、最個人化和獨一無二的回憶。讓你夢想成真。」

這單張很有象徵意義:同志遊行,一不小心,就會從政治運動變成載歌載舞的商業活動;稍不留神,就會被消費主義騎劫。

從基進到馴服
刊於2002年《獨立報》的文章《同志自豪日現在變得有體面,真糟糕--Peter Tatchell哀悼同志從基進理想主義,撤退到謹慎的鵪鶉》,值得我們借鑑。作者回顧自身的同志運動經驗,憶述1972年首次的自豪日,訴求並非平等,而是解放;要改變社會,不要做馴順的鵪鶉。基進和理想的願景是,創造新的性民主,終止恐同和對女性的仇恨,結束色情的羞恥感和罪惡感,廢除強制性的一對一關係、性別角色和核心家庭。所有人都應享有性自由和人權,無分直攣。信息是:創新改革,不要同化。

早在三十年前,他她們的視野就非常有批判性,視家庭為「奴役女人、同志和小孩的父權監獄」,多麼的酷兒。三十年後的同志自豪日,主題倒退成「我們是一家人:伴侶權和撫養權,現在就要!」

拉近一點時空,即使是人數又破記錄,達二萬五千人的台灣同志遊行,熱鬧過後,我看到不是沾沾自喜,而是重重的危機意識,和及時的反省。何春蕤說有些民眾以為遊行是萬聖節隊伍,感覺遊行的清楚定位不見了,是個危機。《破》今期的主題就是很具反省性的《創造一個大寫的認同之後》,既提出了「同志好不容易獲得了發言空間,卻沒話要說」這質疑和擔憂;也直搗核心地點出人數擴大的代價:「遊行人數規模擴大,關鍵在於遊行形式娛樂化與商業化的趨向,但同時縮限同志性樣貌多元性的呈現......」

同志運動一旦開始壯大,分裂是必然的。一方是漂白後乾乾淨淨的同志,向主流靠攏,要/乞求被接受,要結婚要生仔養仔要上教堂要忠貞甚至蠢到要參軍;另一方要性解放,要改變社會而非迎合社會的酷兒,誠實面對並呈現內部的多樣性(肛交、多P、S/M、戀物、用藥、性工作、HIV+、跨性別、跨代、幼齒老樹、新移民等等)要連結其他弱勢族群作階級、種族、性別、年齡解放,而非製造「見得人」的清純形象,。

今日的香港的同志運動,放在這個脈絡,還是前壯大期。但暫時看,是鵪鶉的成份居多。

老年同志的必然缺席
今屆的同志遊行,還是有其可取之處。譬如,往日男同志主導同志運動被詬病,今屆已有改變。又,走在我前面,樣貌跟身材都平平無奇的兩位男同志,從頭到尾十指緊扣,途中遇到朋友,立即興奮地舉起緊扣的兩手,嬌媚得可以地呼喚:「過嚟啦,過嚟一齊行啦。」

這令我思考「人多勢眾」這回事,若平日只有他倆,這樣的舉止會否惹來白眼「邈咀」或惡言相向?甚至,他倆根本就不會做自己,不會拖手收起嬌媚。在大隊中人多勢眾,就安全得多。一如單車權運動Critical Mass,一群人一起騎單車,人多勢眾就不怕橫蠻的司機,也安全得多。幾枝竹仔一扎斷折難也。

我看大部份的參與者都甚為年輕,極少老年同志,偏偏,對老年同志,出櫃最難,在他她們那個年代,十居其九受社會家庭壓力結婚生仔,製造了大量悲劇,欲愛不能,面具戴一生。然而,這些老年同志最不可能參與同志遊行,因為曝光的代價很大,需要很有勇氣。

最為衣櫃所苦的,不能在同志遊行現身;已經出櫃的,才會參加同志遊行。

對於剛出櫃的同志,感受一下自己不孤獨,還是重要的;但出櫃久了,好了不孤獨了,那然後呢?集體現身讓公眾看見,好了看見了,公眾知道有好多同志存在了,又然後呢?

壓迫史的必要
所以,當集體現身的目的已達,就不該再成為遊行的主題。到時,遊行還至少有兩個方向走,第一個是純粹娛樂狂歡,一年一次佔據街道開派對自己玩自己爽,以抵抗汽車霸道地成為馬路的唯一使用者,只是,從歐美澳的經驗和本港同志遊行的趨向可見,很可能會被消費主義騎劫。另一個方向是,趁人多勢眾提出訴求,解放性少數所受的壓迫。

但要解放性少數所受的壓迫,達至性民主,又需要什麼條件?喜歡同性是一種認同,但隨著公眾接受(漂白了的)同性戀的程度日高,亦即是鵪鶉式的同性戀平權運動成功,同性戀變得沒啥大不了,同性戀這身份認同將慢慢消失。到時,我們需要另一部涵蓋更廣闊的性少數的壓迫史:改變性少數受壓迫的處境需要性解放運動,性解放運動需要有身份認同,身份認同需要有歷史有集體記憶,而性少數的壓迫史,就是性少數的歷史和集體記憶。

這部壓迫史還有待(繼續)書寫,只是,壓迫史中若有插圖,請不要放猛鬼新娘新郎的照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