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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裡人間》: 一生

《字裡人間》: 一生

《字裡人間》:一生

害羞宅男馬締(松田龍平飾)在電影《字裡人間》中,被辭典《大渡海》編輯部選上,從營業部調職,只因他是一個不擅辭令的書蟲。馬締是個失敗的推銷員,但到了《大渡海》編輯部,彷彿找到他的新生命。

《大渡海》有濃重的使命感,預計用上超過十年的時間,來編纂的一本具時代氣息的日文辭典,興致勃勃的老總口袋裡總帶著一疊空白的辭卡,來記下從日常生活中聽見及看到的新詞語。

馬締的工作需很要耐性,初時他向房東婆婆說,「做辭典比想像中困難」,婆婆問他是不是想放棄? 馬締卻淡然地說:「所以,我打算花一生的時間去做。」

這句說話,很震憾。現在已經很少聽見人說願意花一生時間去做一件事,像小學時的作文題目「我的志願」–我理解「志願」就是願意花時間來耐心去做的事,1978年熱愛踢足球的我,第一次看電視轉播世界盃,非常欣賞阿根廷球星甘巴斯的風采(馬勒當拿還只是個黃毛小子),於是在文章裡寫:我的志願是當一個足球員。

得來的善意評語是:在香港做足球員是「搵唔到食的」,老師建議我考慮做醫生或律師。當時首次意識到,志願是要能搵食的。

馬締對文字工作的熱忱,也喚起我對文字的記憶,中三的時候,老師擔心我考不上中四便要出來社會打工,她召集了一群她認為會被淘汰,沒法升學的男生作「就業輔導」,我再一次被問及興趣及志願等老問題。

我在問卷中賭氣地寫上「我想撈偏門」,其實那時候我只弄清了一件事 – 我喜愛文字,其他的不知道,但總覺得這是件難以啟齒的事,尤其是老師正打算建議我去職訓局學搭棚的時候。

結果僥倖能升學,讀到中五畢業。等待會考放榜時,我在觀塘區找到一份「中文植字員」的工作,工作量不多,打些簡單的通告及信件,兼任office boy,最大的樂趣是可學習使用「植字機」(還沒有中文電腦),植字機的中文字,是根據部首及常用程度排列,植字的喜悅,就是從茫茫的字海中找到需要的那一顆,工作令我查字典的時間也多了,什麼是「邑」部,什麼是「阜」部,我都瞭如指掌。當時心想,以後從事這個職業也不錯 ! 還幻想我會親手打出我的第一篇小說來。

當年因為成績不好,沒機會考入港大或中大,我想如果能成功,便會選讀中文系,延續及深化我對文字的熱愛。

最後輾轉地當了記者。「中文植字」很快被中文電腦取代了,「中文植字員」的工作也消失了,工作需要,又得學習「倉頡輸入法」,當時我很抗拒這種只求速度,而對中文字作非筆順非理性拆解的方法,覺得它侮辱了中華文化。我深信,這種低能輸入法很快便被淘汰,我妥協地只學了「速成」,結果…….到了今天我還是要用「速成」寫這篇文章,仍然攪不清「凹凸」兩字該怎樣打。(這「凹凸」是用手寫板寫的)

近年開始用手機寫簡單的稿件,寫完便用網絡傳送,十分方便,我選擇手機也著重中文文書處理功能,還下載了很多「字典」的apps,比較其優劣,總覺得寫apps的人和編纂辭典的是同一批人,只是沒法嗅到油墨香味和聆聽翻頁的清脆聲音。

在媒體工作了一段很長的光景,期間愛上了攝影,曾經有段時間沉迷在暗房工作,親手放曬照片。暗房可以停住時間,那裡沒有白晝,只有暗黑一片 – 一個面對自己的獨處空間。

時代巨輪向前滾動,我看著傳統攝影淡出,被數碼技術取代,以前一些可以用來謀生的技能,慢慢遭淘汰,無奈地成為一門孤芳自賞的藝術。

再過了一些光陰,見證印刷媒體的萎縮及衰落,我又面對一些公司架構重整及裁員時刻;原來想用一生時間做一份工作也不容易,時代會變,被時代巨輪輾過的痛楚原來很「具體」。


(攝影:葉七城)

路經旺角,見到補習社的天王廣告頭像橫空出現,每人包裝成明星模樣,其中幾個大學中文系剛畢業的碩士生,乳臭未乾的樣子,卻標榜「專業團隊」、「中文稱霸」、「筆記稱皇」及「5**實力王者」……現代人眼中只有考試,誰還會在意字裡行間的優雅 ? 據說,補習天王年薪逾千萬,賺兩三年快錢,基本上以後生活無憂,誰還會介懷文字工夫需要時間歷練……我不禁又想起《字裡人間》馬締對文字工作的一生承諾。

原刊 av magazine 11-10-2013,這是加長版

原文刊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