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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謎團都解開了

一切謎團都解開了

話說,今天一連好幾個人傳來一則臉書的帖文,然後也不評論,只是靜靜地等待我的回應。帖文內容如下(作者我就不說了,突破某職員而已,說了估計也沒人知道是誰):

「收到風
早前某位大鑼大鼓要機構正視性騷擾的女士
正有意參選立會
當天她以受害者身份
但只咬住機構不放
反而不針對涉嫌施害者
看來一切迷團都解開了
#係咪要多謝那些自以為仗義執言替你抬了轎的人
#把自己包裝成為小眾受害者維權打老虎很有巿場」

看完我就樂了,一個處心積慮要去政壇搞風搞雨的八婆形象躍然紙上,自帶gif,我都快信了,快告訴我她是誰!

通常人們會以否認自己要參選來回應這種公共領域的有毒言論,畢竟本來想參選的人就極少,而且這也不失為一種最快速省心的回覆。可是傳訊息來的朋友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想參選啊,或許他們就是在焦急地等待我指天發誓不會參選,然後就可以安心地回去反駁這種攻擊了。

但是,我不想這樣回覆。

如果我們都只急於得到/給出一個否認參選的簡單回應,我們就是在放任一個危險的論述進入眾人的「常識」:一個性騷擾受害者,如果想要參選立法會,就代表她之前的倡議行動都是別有用心,做大戲博上位。

除了那些領了政治任務空降到選舉中的人和那些靠著界別壟斷地位零票當選的人,請問有哪個議員在參選前是什麼社會議題都沒關注或推動過的?還是說必須要關注一個和自身經驗沒有直接關係的議題?關注反國教、民主自決和全民退保的人,是不是一旦宣佈參選也等同之前都是在迎合「小眾維權打大老虎」的市場需要?內地被打下來的官都沒一個肯認自己是「大老虎」的,這位仁兄倒是替機構大方地認了。我想問一下,整件事情都是無中生有的嗎?機構縱容、放生騷擾者,這種制度不公所造成的危害難道不大過一個品行不端的個人?這樣的機構還不能咬住不放,難道是想說應該一口吐進堆填區裏?

「不報警/事隔多年才說出來就是動機可疑」這種論述,增加了受害者揭露惡行所需承受的精神壓力,而這個「參選就等於之前是做大戲」的陰謀論,則是要將性罪行受害者群體的聲音排除在議事參政的大門之外,哪怕你硬是擠進去了,也要用人格謀殺把你推去最邊緣的位置。是的,這種言論的有毒,在於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破壞民主參與和自主抗爭的空間。在香港這個效率至上、最怕麻煩的城市,大家或許都不想浪費時間和人理論,於是不被質疑不被審視的論述漸漸被默認合理,彷彿今天我要是參選的話,他的指控就成立了似的。而這種論述背後預設的邏輯便成為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住人們的思想和手腳,進一步強化了既有的不平等權力。如果我們要取信這種無謂的陰謀論,至少要對自己的良知有個交代,我們是否意識到自己正在以話語為制度的不義添磚加瓦。

我給大家引用幾段黨媒對雨傘運動的報導內容:

「港人極為關心2017年香港行政長官普選方案,西方勢力與其在港利益代理人如獲至寶,利用議題打擊中國。」— 經濟導報 2014

「在「佔中」爆發第65天⋯⋯黃之鋒與當時17歲學民黃子悅及盧彥慧宣布絕食,更在facebook以「生於亂世,甘願付上代價責任」等「專業」煽情的口號包裝下,騙得當時香港及英、美部分媒體大力報道⋯⋯」— 文匯報 2018

讀起來是不是很耳熟?用這位仁兄的話來說,之鋒登上時代封面,或者眾志成立的時候,「一切謎團都解開了」,「#係咪應該多謝自以為仗義執言替你抬了轎的人」?「#把自己包裝成為小眾受害者維權打老虎很有巿場」?

以我所知,這位仁兄還是支持民主運動的。但是,在政治光譜上反共,不代表你不會出現和中共高度相似的壓迫論述,因為這世上各式的壓迫都是相通的,因為不義的制度,大到國家政治體制,小到家庭關係模式,其背後有著某些共通的制度根源——例如民主實踐的缺失或流於形式,例如性別、種族、階級、性傾向的不平等⋯⋯我們都是被壓迫者,這是能在抗爭中將我們聯合起來的最大力量。然而我們在某些層面上也可以是既得利益者,繼而自覺不自覺地與不義的制度共謀,成為他人的壓迫者,這又是使我們分化,使我們的民主脫離空泛的口號便難以存在的最大原因。

令人遺憾的是,像這位仁兄一樣支持開民運但一到性/別與小眾議題就站在高牆上的人並不在少數。雖然大家都說爭取真普選,但他們對真普選的想像中是沒有性罪行受害者參政的——不然就是博上位。換句話說,女性在體制內參與公共決策以改變女性普遍所面臨的不公(性罪行受害者九成左右是女性),不是他們所理解的「民主」的一部分。何其哀哉,我心甚恐。倒不如我就去選一選,看看到底有多少「謎團」可以用陰謀論解開,至少,不能再以「指天發誓絕不參選」的回應來助長這種胡扯。

最後,我想以《十年》的「自焚者」中的一句台詞回贈這位仁兄和所有認同其說法的人,「這十幾年我們學得最多的,是陰謀論,失去最多的,是信任。」然而失去最多的,何止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