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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之後

612之後

強迫症:

周三夜裡回到家,現場的畫面一直在重複,梳洗後,也洗了背包和衣服。晾曬衣物時,仍被嗆得不斷咳嗽,摸過衣服的手,皮膚上仍然辣辣的。強迫性似地不斷滑手機,深恐遺漏了任何訊息。無法閱讀,只能把憋在神經底層的字一點一點地寫出來,但那並不容易,有一種,腦袋太滿,肌肉太緊張的感覺。

白果在一旁,擔當無表情陪伴者。

情結:

周四休息,留在家裡,慢慢撫平焦慮而緊繃的情緒。回想前一天的事情,當警察開了槍,我們從人群退避到咖啡室休息,打算再從地鐵站出去時,防暴警已包圍出口,向我們和十多個路人步步進逼,幾個大叔憤懣怒罵他們,其他人舉機拍下。舉機是保護的動作,以防任何人受傷。我發現自己是那麼害怕這樣的衝突場面,害怕警察會對大叔開槍,所以我想逃跑。從小我就是這麼懼怕人和人之間的衝突,以往,為了避開這種衝突,我會僵立在原地,或任由他人以其他方式欺壓我。後來我回想,大叔爆罵警察的憤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已經向人群放了百多枚催淚彈、布袋彈和塑膠彈,打得人頭破血流,為什麼不能罵。我看到自己常常強調冷靜,但有時,也不免是一種退縮。當社會爆發了一個巨大的傷口,其實每一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情結或心結參與其中。我相信,所有撕裂和傷害,全都具有深刻的意義,是療癒和進化的契機。

義氣:

在現場,人很多很擠擁,人和人之間幾乎沒有一點空隙,然而,我卻始終信任陌生的他人。只有在香港,我才存有這種信任。我其實是信任這裡的秩序,即使在混亂時,也有人提醒眾人:「慢慢走,一步一步下樓梯。」以及一種,難以解釋的,就是在危難當前時,平日冷漠甚至兇猛的陌生人,會突然互相保護和關顧,那大概是,義氣。只有這裡才有,人被逼到邊緣時突然爆發出的平日藏得很深的義氣。

白色恐怖:

我感到這裡已有白色恐怖。很多人都說自己「發夢」,那是一個夢。我也感到恐懼。但我不知道,這種恐懼是否莫須有。以後有機會,我要諮詢一下律師(但我不認識任何律師)。然而,即使恐懼,我還是要寫出來,因為寫字是本能。一旦寫下來,就無法不誠實。這就是,我無法接受「暫緩」的原因,我的底線是「撤回」。

團結:

經過一天回氣,壓力症狀全面爆發,口腔㿉爛,嘴唇和眼皮長瘡,畢竟已接近一周無法安睡。但好像已對自己所爭取的更有耐心,改變必然緩慢,那些慢慢地積聚的能量,有時從外面根本看不見,就像不存在那樣。一個月前,沒有人知道,這裡的力量如此龐大。這兩星期,幾乎社會裡每個界別也以自己擅長的盡力而為,看來是無用的,其實才是大用。例如,原來聖詩的定靜能量很強。無畏無懼,唱足一夜,是為大愛。例如,原來這裡的人都具有豐富的幽默感,瞬間把辱罵換成笑話,「記你老母」原來解作要想念母親,「叫你耶穌來見我」成了「叫耶穌落嚟佈道會」,全都好好笑,當中不是沒有憤恨,只是沒有被憤恨駕馭,四兩撥千斤,大概就是如此。還有製作長輩圖,都有和不同的人溝通的意願。罷工罷課罷買聯署等生活層面的不合作運動等,都體現每個界別互相補位。

周日遊行:

身子內仍然有許多力量,無論結果如何,我也保持盼望,應該做的事就去做,能做的事就盡量去做,先成為自己所喜歡的人,才能創造自己喜歡的環境。這兩天我先好好生活,完成一些稿件和工作,然後,周日再去遊行。吸收了上周的經驗,似乎該早一點到達港島區。這是個充滿可能性的世界,包括變好的可能性和變壞的可能性,覺察自己的心念,就不容易迷失。公民社會的意識已全面提昇。

感激:

人們有時不得不去做一件渺茫但正確的事,而在這時候,所需要的其實只是理解。這兩周,外國傳媒的關注,不同宗教開腔表達意見,臉書上不同國藉的朋友紛紛轉發消息和留下鼓勵和問候的話,對我們來說都非常重要。香港只是一個很小的城巿,這世上,仍有許多國家,陷在水深火熱中,而缺乏任何同情的目光,我知道我們是幸運的,同時,我能感應到那些長期處於黑暗的國度,難以言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