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特約報導）多年後會有人記得嗎？今年香港的六四，不再一樣。
一個限聚令，使連續舉辦了30年的六四燭光晚會首度剎停。在這個沒有大台的晚上，悼念的人群推倒了鐵欄，走進維園，也走上香港各區街頭；呼喊的口號，在「平反六四」以外，更多的也許是「香港獨立」。
在這個沒有大台的晚上，懷著不同心思的人們，在同一個地方點起燭光。沒有經歷過六四的年輕人，因著社運對八九民運身同感受；親睹屠城的一代，又因為反送中而更關心政治。
「我成日覺得呢個就係咁樣囉，雜耍地，一個自由嘅地方，你就有權去做一啲你自己想做嘅野」，沒有跟隨喊港獨口號的女士這樣說。「不自由，毋寧死」，記得場內有人曾喊這句口號。
2020年6月4日這夜，香港的自由之夏，與北京的春夏之交，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連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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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四街站中間，他們要求「停止警暴」
維園燭光晚會今年首度被禁，但無阻人們繼續紀念六四。傍晚開始，維園外的紀利佐治街兩旁已有多個政治團體擺放街站，宣傳六四悼念與籌款。眾多街站中，惟獨一個攤位格格不入－－掛著「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旗幟、桌上是香港民主女神像和連豬公仔，正向途人派發防疫物資。
幾個blackbloc裝扮的年輕人在旁手持「Stop police brutality」的紙牌，不時有中老年人上前表達支持。問他們為什麼會以這樣的裝扮來到這裡，00後的蝦仔劈頭便說，是希望喚醒大家對警暴的關注，「話比全世界人聽警暴冇停」。而選擇這個場合，是因為「六四咁多年來都好多人出嚟悼念，多啲機會提高大家關注」。
蝦仔
那是日主題－－六四紀念呢？「陣間可能都會去維園嗰邊」，蝦仔想了想說。他認同，自己是土生土長香港人，六四則是「鄰國」的事，但過去一年反送中運動直面警暴，令他對六四更加身同感受：「大家出得嚟就有原因，但你唔係去理解，而係暴力驅散，有冇人性？」他說，會選擇以「人類良知」的立場，而非身分認同的立場出發關注六四。
或許對蝦仔來說，這日更像一個平常的抗爭場合。「我成日都講，我嘅反對唔需要你嘅不反對」，蝦仔說，早就知道政府會禁止六四集會，但他仍然憑自己的自由意志出來－－他想趁惡法通過前，「出得幾多得幾多」。
「建設民主中國」後，她喊起了「香港人，建國！」
下午8時，維園開始了支聯會舉行的「網上集會」。不過在後方，實時觀看集會的人並不多，大家只是拿著各式燭光，各自喊起口號。在其中一角，有人圍著地上的「香港獨立」和「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旗幟，激昂地唱完《自由花》和《民主會戰勝歸來》後，又唱起了香港「國歌」《願榮光歸香港》。「結束一黨專政，追究屠城責任，建設民主中國！」有人帶頭高叫經典的六四口號，然後下一秒，似是理所當然又有點違和地，他接續喊：「香港人，建國！」、「香港獨立，唯一出路！」
方小姐是其中一個和應口號的人，「我咩口號都嗌吓」，她笑說。她不諱言，對中華文化感到驕傲，但中共政府的統治「太黑暗」，許多中國人身處籠牢而不自知，「好悲哀」，所以會贊同「建設民主中國」：「民主中國都係一件美好嘅事」。至於「香港獨立，唯一出路」，方小姐也會跟隨叫喊，但對很現實的她來說，「港獨」始終只是「奢望」、「情緒渲洩」，並無足夠條件實踐。方小姐認為，喊「香港獨立」其實是希望表達「獨立於中共統治，建立民主制度」的願望，「只要政府唔暴力，兩制又好，獨立又好，都冇所謂」，「只係唔想極權共產黨政府侵佔我哋嘅生活」。
方小姐
其實今年只是方小姐第一次出席六四紀念。她說，以前自己政治冷感，中一那年雖在電視目睹屠城，覺得很慘，但也覺得很遠，「好似喺另一個世界發生」。直至上年6月反送中運動爆發，「好震撼」，原來遠在天邊的六四也會在香港發生，她也開始投身運動之中。她最記得，10月1日看見警察對著手無寸鐵的年輕人開槍，那刻正在返工的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如今港版國安法通過，方小姐形容，香港人的言論自由和身為人應有的權利都被奪去。「好窒息」，她嘆道，「過去呢大半年比我感覺，如果唔再珍惜而家有嘅嘢，真係會冇咗」。所以這年她決定走出來－－「唔知係咪最後一次，驚以後唔會有呢個機會」，「點禁都好，都應該做要做嘅事」。
他持「香港獨立」旗幟，在維園繞場遊行
支聯會晚會於8時30分結束後，有人舉起「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和「香港獨立」的旗幟，漸組成一支遊行隊伍，於維園繞場巡遊，沿途高喊「One Nation, One Hong Kong」、「民族自強，香港獨立」等口號。有人之後再持大聲公發言，指香港人要革命獨立，不再以中國人自居。與友人持港獨旗到場，90後的阿明亦在遊行隊伍之中。
阿明同樣是第一次出席六四集會。他說，雖初中已得悉六四事件，但一直都沒有參加悼念。今年他特意出席，是因為覺得政府借限聚令打壓集會，故更要站出來展示港人仍未放棄。阿明認為，六四是「中共最大的醜聞」，但一直以來中國境內的人民都無法公開紀念，只有香港才擁有自由令中共面對它的「醜事」，今次被打壓下的集會正正能「落中共的面」。
阿明
對阿明來說，六四讓香港人認清中國是殘忍的極權國家，連「和理非」都會荷槍實彈對付，故很應該傳承此歷史真相。他坦言會同情中國境內受壓迫的人，但對「建設民主中國」的口號就「冇感覺」。不過，阿明之所以萌生港獨的想法也與六四有關－－去年理大一役，眼見警方動用的「絕對武力」根本與六四沒分別，他終悟到「若然唔獨立，係擺脫唔到中共極權統治」、「一日唔解除過分武力，都唔會光復到香港」。
她望著年輕人喊港獨：這就是自由
「香港獨立」的遊行隊伍離開維園以後，場內復歸平靜。不少市民三三兩兩留在籃球場內，或席地而坐、或隨意行逛、或繼續燃點燭光，其中包括「想盡量支持到最後」、想向在八九民運犧牲的人士「聊表心意」的Shela。
Shela是六四集會的常客，過去多年都從不缺席。她憶述，20多歲時在電視看見解放軍入城一幕，「真係好驚，冇諗過會用坦克車」，更一度申請移民去新加坡。但後來因為「九七（回歸）後又好似冇咩嘢」，終沒有成行。八九民運之後，Shela不時參與遊行集會，但坦言「冇而家咁一定要support」－－反送中運動以來眼見「後生仔命都唔要」，她作為和理非也想積極參與，參與遊行集會、做「家長」「接放學」，「唔想佢哋咁孤獨」。
Shela
Shela笑稱：「其實我都唔算好明白後生呢一輩」。現場聲勢浩大的「香港獨立」口號，她沒有跟隨叫喊，「始終香港都係屬於中國地方」；但「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口號她則覺得「幾好」，代表了香港已經變質、要重回昔日香港，「要做啲嘢先有改變」。Shela支持有效落實的一國兩制，初時也不否認自己是中國人，但再問她覺得自己是中國人還是香港人時，她突然如夢初醒：「係喎，可以講香港人，點解我會講中國人」，笑道「出世已經係香港，中乜嘢國姐，你話我喺大陸走難落嚟就話姐」。不過她多年來最大的願望，也仍然是「有日國內自己推翻一黨專政政權，瓦解共產黨」。
每年均出席維園集會，慣於悼念默哀、讀天安門母親的信、唱歌等流程，Shela坦承今年的集會氣氛不同了，性質也有改變。問她有什麼感覺？她笑道：「我成日覺得呢個就係咁樣囉，雜耍地，一個自由嘅地方，你就有權去做一啲你自己想做嘅野，我哋唔應該制止嘅。你buy邊樣嘢咪咩囉。」
對悼念六四的前景，她也有信心：「今日又話限聚令封鎖，咪一樣入到嚟⋯⋯除非啲人真係走哂，大陸啲人侵哂落嚟香港，如果唔係都唔會咁快平息得到」。
記者：黃蕊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