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是新的一天，都會長出新的法例、新的寃獄、新的驚嚇，或新的喜悅。每天醒來，開收音機，都會聽到消息，像夜裡偷偷長大的蘑菇，有些是帶毒的。
我總是要花很長時間才明白自己的反應，原來是驚駭。那只是像被卡在某個關節，無法移動，也沒想要過移動到下一節。只是任由眼睛盯著熒幕，相關的新聞來回滑動。身子癱在椅上，不想做什麼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不敢去碰觸任何感覺，就像置身在瀰漫玻璃碎片的空氣裡，不敢用力地呼吸。
常常都是，僵硬的骨頭，以及拒絕食物而微微發痛的胃部提醒我，這樣不尋常。預備了的午餐食材，得送回冰箱。四肢發麻，血液循環不良。只想喝熱茶、暖水，甚至酒，安慰身子裡的洶湧。總是良久才會發現，或承認，驚駭後往往是長久的遲滯和憂鬱，那時才想起要給自己一點撫慰，以反抗的力度梳理自己心裡直竪的毛。慢慢地深長地呼吸、喝水、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皮膚下的骨頭，告訴自己現在很安全，探視貓的睡姿，看看雲，燃點友人送的安神蠟燭，寫字，讀書，安住自己。
清晨，他被拘捕。報館被搜查。其實，他早就可以逃，但他沒有。重看六天前，CBC為他做的訪問，記者問他：你在做的事，違反了國安法，你不害怕？
他說：我不能害怕，害怕，就什麼也無法做。
恐懼是烏雲，這裡每天都是陰天，在陰霾密佈的時候，我總是在察看自己，和他人如何面對烏雲，尋找陽光遺下的暖意。在困境裡，人的願望，往往非常卑微而純綷，不過是，挺直腰板地做人，暢順地呼吸。可以實現這種願望，就非常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