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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輸初選贏名聲 呂智恆:DQ才是真正戰鬥的開始

【專訪】輸初選贏名聲  呂智恆:DQ才是真正戰鬥的開始

(獨媒特約報導)一個月前,呂智恆在網上論壇「連登」引起過一陣子熱論。先是有人提起,為什麼他做了不少事情,仍然不受大眾關注;之後有人說,他知名度不足是因為沒有「公關」,欠缺吸睛的文宣和外表,也人有說他「本土」得來又太「左膠」,結果兩邊不討好。

可能是「連登巴打」的討論起了作用,他在民主派初選勇奪9,813票,惜以高票落敗。他一度打算轉戰社會福利界,未料政府於上月尾宣佈立法會選舉押後一年,有官司在身的他只好暫時改變計劃,說見步行步:「到時(一年後)有命先算啦!」

有人提倡22名民主派現任議員一起「總辭」,以示對選舉主任大規模裁定民主派參選人提名無效(DQ)及選舉押後的不滿,呂智恆亦同意此做法:「杯葛都係議會戰線嘅一部分」。他說,DQ 才是真正戰鬥的開始——若日後仍有選舉,民主派的目標不能再是「讓議會有險可守」,而是把它是整場社運的一部分,抱著「好似上街會被人拉咁嘅心態」去參與。他承認,DQ或令選舉的意義減小,但社會仍需要政治人物,以選舉工程帶起議題和社運。

初選輸了,一年後能否參選仍是未知之數。但呂智恆相信,政權不會放過任何意圖反抗的人——包括知名度不高的他。他說,自己不打算「收口」或改變,也有隨時承受代價的心理準備,「在剩下的日子,做得幾多得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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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港版錦戶亮」?

7月23日晚上,呂智恆在朗屏西鐵站出口外的天橋收集提名。他把易拉架豎起,上面貼著在A4白紙上寫成的「收集社福界提名」、「逆權社工,勿忘初衷」等大字,首次擺街站的義工阿欣也悄悄貼上數張memo,但字太小,走近才看見上面原來寫著「港版錦戶亮」。

阿欣一臉認真的問記者:「我覺得(呂智恆和錦戶亮)真係好似樣喎!你唔覺咩?」她拿出手機,說連登上的人都是這樣說的。今年17歲的她,因為天天看連登而認識了呂智恆這個人,眼見他有意轉戰社福界,於是主動加入他的義工團隊。

「(初選輸了)真係好可惜啊!(記者:你覺得佢點解輸?)輸公關囉!」她住九龍東,初選前從未聽聞過呂智恆的名字,後來見他在連登上很「紅」,便翻看他以前的報導,才發現他原來做過不少事情,「跳海呢樣真係好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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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15到2020——四度參選,四度落敗

阿欣口中的「跳海」,是指呂智恆去年6月在G20峰會舉行時,赴舉行會議的地點大阪跳海,希望引起國際關注。但除此以外,今年38歲的他其實已曾參加四次選舉,只是每次均以落敗告終:

2015年,他辭去外展社工一職,代替臨時退陣的朋友,出戰觀塘區議會牛頭角上邨區,結果以近千票之差,敗給民建聯陳國華。

2016年,他以蒞地基督徒主席身份參選立法會新界西直選,希望感染其他基督徒關心社會、不要太「離地」,但以8百多票落敗。

去年,他因有反送中抗爭者在粉嶺嘉福邨墜樓身亡,決心參選北區區議會盛福區,希望「踢走」工聯會區議員温和達;惟呂與新民主同盟黃良喜「撞區」,終雙雙落敗。

今年7月,他參選民主派新界東初選,在宣傳單張寫上「不自由,寧攬炒」六個大字,解釋「攬炒」的意義在於「全面癱瘓暴政」,又列出16項具體政綱,包括雙普選、制定公投法、廢除《公安條例》、革新《大學條例》等。最終,他以9,813票排第8名,無緣參加正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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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舉的意義,是陪人被DQ

如果單看上述「戰績」,多數人大概會以為呂智恆是個「不入議會不心息」的人。聽到這個形容,他笑了:「當然唔係啦……」相比天天坐在議會廳裡開會、翻文件,其實他更喜歡與街坊親身接觸,進行社區工作。他解釋,自己雖不是區議員,但在去年區選中勝出的温和達,當選後彷彿「人間蒸發」,所以街坊有事相求時便會找呂智恆,比如問他哪裡能進行武漢肺炎病毒測試,或者請他幫忙尋找自己走失了的貓咪。

問他是不是真的想當立法會議員,他一臉不好意思的小聲回答:「呃,其實唔係架。」他一直覺得,「議會戰線」不過是整場社運的一部分,自己參選的其中一個目的,是陪伴高風險的人一起「企硬」——不簽署確認書,也不拒絕表態,即使會因此而被DQ:「如果連一班候選人都唔企硬,後面啲人點頂?」他說,民主派參選人一旦簽署了確認書,就等同向政權下跪,並會導致更大的雪崩效應:「公務員、教育界遲早會接連淪陷、逼你簽呢份嘢,而你唔會知佢幾時拎呢份嘢同你秋後算帳。」

簡單而言,他只是把選舉當成手段之一,贏不贏根本不重要。「有咩方法就試咩囉,宜定都唔係剩好多方法啫:議會、街頭、國際。議會make到多啲noise,國際咪可以打多少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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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7日,呂智恆正式報名參選社福界,稱自己沒有簽署確認書。(資料圖片)

「其實我都覺得,自己唔太適合選舉」

不過,太不重視輸贏,或許是導致他一直落敗的原因——比起選舉,呂智恆更在意整場抗爭運動,根本沒法把全部精力放在選舉上。「我儘力架啦!」他說自己經費和心力都有限,「例如,我第二日就要去尚十搞個祈禱會,我會諗定有可能發生嘅各種情況:萬一有人嗌『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我點做好呢?咁我就已經冇心思搞啲好『靚』嘅宣傳片,咩揮手、講啲好爆嘅說話、整一個比人好有希望嘅畫面,我已經冇心力去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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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8日,周梓樂逝世半年,呂智恆於將軍澳尚德十字路口舉辦祈禱會。(資料圖片)

有網民分析過呂智恆的「公關工程」有多糟糕:文宣設計不夠精美、太不重視衣著和外表、新聞曝光率不高、政治光譜定位不夠清晰……呂智恆承認,自己本來就不喜歡高調,所以由宣佈參選到拉票、擺街站,他從不叫傳媒前來採訪;他不喜歡麻煩別人,過去一直沒有找人當「選舉統籌」為他打點一切;他的選舉經費不多,宣傳單張是街坊義務設計的,橫額和直幟各只有10條(但其中6條橫額不小心被偷了);他在政綱明言支持「攬炒」和「香港本位」,但從沒直認「我是本土派」或「我是抗爭派」,是因為希望大眾由一個人實際做的事情,去評定那個人是否「本土派」,「而唔係只注重本土派呢個term,用形象工程去營造。」

總之,他覺得上述種種比輸贏更重要,也早已預料自己會在初選中落敗,「贏到先奇怪啦!」在初選第二天,當其他候選人忙著四周拉票、告急時,他還跑了去將軍澳尚十[註1]悼念,有認不出他的街坊更提醒他:「喂,你投咗票未?」

最終得到九千多票,他說確實頗驚喜,也很感謝支持自己的「連登巴絲」。只是初選落敗後,他原已決心轉戰社福界,未料報名後沒多久,政府便以疫情嚴峻為由,把選舉押後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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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1日,政府宣佈押後立法會選舉一年。(資料圖片)

在絕境中求存掙扎

但即使不滿,呂智恆也只能像大多數參選人一樣,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接受。他決定要在這年完成讀了一半的神學碩士課程,同時繼續進行地區工作,並會多點擺設街站召喚「寫信師」[註2]。但他說,即使明年能順利舉行選舉,也不確定自己會否參選——去年11月,他已因為在清潔工清理「粉嶺連儂牆」時與警方爭論,結果被控阻差辦公,案件將在本月26日開審;控罪雖比「暴動」或《國安法》中的罪名輕,但若果罪成並被判監3個月或以上,他日後便不能再參與任何選舉。呂智恆亦坦言,對這次的官司不感樂觀:「粉嶺啲官好紅架,吳重儀[註3]嗰啲!」

當然,他可以繼續在制度外抗爭。呂智恆說不出自己是在哪一個時間點開始投入社運,只記得自己從小關心時事,讀大學後開始參與抗爭,漸漸便越走越前:「見到唔公義嘅事,自然就想發聲架啦!」在這數年間,他做過不少事情,只是引起的迴響不大:為「丁權案」和「一地兩檢」作司法覆核、絕食聲援被控暴動的梁天琦、在劉曉波逝世後到羅湖橋上宣讀《零八憲章》、到日本跳海要求國際關注香港情況、為於「反送中」期間逝世的人舉辦悼念活動……「我仲做咗好多,不過唔講啦,唔低調會害死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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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呂智恆和「長洲覆核王」郭卓堅入、社民連成員梁國雄等入稟高等法院,就高鐵「一地兩檢」提出司法覆核,被裁定敗訴。(資料圖片)

不過,絕食、司法覆核等相對溫和的傳統抗爭手法,在今日看來已不合時宜。呂智恆同意要改變,但說所有「戰線」都只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同街頭運動一樣,你只不過係喺一個絕境當中求存掙扎。」他不認同「議會戰線」已完結:「一日未推翻暴政,任何戰線也不應完結。DQ 才是真正戰鬥的開始。(被DQ的人可以)運用民意授權得到的應受性,加上被DQ的光環及知名度,去推動運動及反抗下一輪極權打壓。」

他承認,《國安法》剛通過時,自己曾出現過短暫的無力感。在過去大半年,他常常為陳彥霖[註4]和周梓樂[註5]舉辦祈禱會,是因為「宗教聚會」可在《公安條例》中獲豁免規管,而他視此為「保護來悼念的手足」的方式之一——但在《國安法》下,這種方式已經失效了。他說,現在自己能為香港做的事,就只有儘量減慢它沉淪的速度。

「在剩下的日子,做得幾多得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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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尚十」即尚德十字路口,常有人於該處放置祭品,悼念陳彥霖及周梓樂。

註2:即去信須還柙或入獄抗爭者的人。

註3:粉嶺法院裁判官,因曾於審訊時拒絕處理警暴投訴、信納及為警方口供不一致作主動辯護等事件引起關注。

註4:去年9月22日,有人於海面發現一具全身赤裸的浮屍,死者為就讀於職業訓練局青年學院的15歲女生陳彥霖。警方調查後指其死因無可疑,但有不少人質疑陳的死因與反送中事件有關。

註5:去年11月4日凌晨,將軍澳發生警民衝突,期間22歲的科大學生周梓樂從尚德邨停車場3樓跌下重傷,至11月8日不治離世。

記者:梁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