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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獎得主對未來的預言——論香港政府的國師芝加哥學派(六)

諾獎得主對未來的預言——論香港政府的國師芝加哥學派(六)

「新冠疫情對全球經濟的衝擊,將比12年前的金融海嘯來得更大!」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迪格里茲(Joseph E. Stiglitz)幾個月前曾接受台灣媒體專訪,還預言疫情如再延燒一、兩個月,全球經濟走勢會呈「U型」,復甦更姗姗來遲-全球無法快速恢復原本的市場供需,皆因供應鏈有可能斷裂、供給無法到位。民眾與企業亦可能因前景不明朗,吝於消費與投資,使需求大打折扣。

現在我們知道情況更惡劣-疫情看不到盡頭,造成無法估量、像滾雪球般增大的人命傷亡和經濟損失,縱有少數行業在新常態中獲得拓展的商機,亦無補於事。

史迪格里茲在訪問中,特別提到一點:過去40年,由市場派主導的經濟架構,已大規模顛覆市場、國家與社會三者之間的平衡,導致經濟成長趨緩、社會不公義。去規管化下,有毒金融產品泛濫,終導致金融海嘯,而又為了救災,全球無限量寬,但多印出來的鈔票集中在金字塔頂層,進一步加劇社會資源分配不均的狀況,強者愈強、弱者愈弱。史迪格里茲指出,金融海嘯後2009至2012年的三年間,美國所增加的九成GDP,都進了財富前1%的人手裡,而這些人同時是制定遊戲規則(政策規定)的人。他感嘆,失控而缺乏規範的金融秩序、以及不斷增強的market power,造成海嘯後更明顯的「1%所有、1%所治、1%所享」極端現象。

作為最貧富懸殊的發達地區,香港的情況當然更惡劣,但本地芝加哥學派論者一直避而不談,繼續把問題歸咎於政府規管得太多(例如禁止開發郊野公園),歸咎於環團、政客和工會等諸多要求,窒礙經濟發展。像雷鼎鳴,在2010年5月17日,於信報撰寫文章《希臘危機出現後論斷金融海嘯成因》,便把金融海嘯 的「元兇」,房地產的次按危機,追溯至多年前美國政府的「惡行」---迫使房利美及房貸美盡力幫助人民置業,借錢給不合資格的人,協助他們買房子,再把所得按揭合約轉賣到兩房及其他金融機構謀取利潤。

研究社會分配議題20年的史迪格里茲,對芝加哥學派這種簡單訴諸為「大市場小政府」的論調、對近40年來成為主流的這種經濟學思想持批判態度。放眼香港,過去三、四十年,這個學派的代表人物—王于漸和雷鼎鳴—便最喜歡搬「無形之手」出來,強調市場機制會自動平衡所有的供需,反對政府介入,影響其效率云云。他們吹嘘有財富「下滲(Trickle down)效應」的存在,較底層的民眾慢慢會受惠於經濟發展而改善生活,政府毋須做任何事-例如抽富人稅、遺產稅、資產增值稅等-社會財富會自動分配得更均勻。史迪格里茲不單不認同,甚至認為在「自由市場」的迷思中,財富反而是向上流(Trickle up)。這是一種尋租(rent-seeking)現象:透過剝削勞工與弱勢,讓財富集中在富人身上。可以說,這是另一種財富重新分配,但卻是讓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並非創造財富、把餅做大,讓所有人共享繁榮。

香港正正是這樣。她一樣深受芝加哥學派思想宰制經濟政策多年,貧富差距大得出奇。王于漸一幫人怎樣解釋這種醜陋的現象?他們樹立另一個稻草人,歸咎於一般人買不到樓,分享不到社會的財富(可參考筆者《最叻玩民粹的經濟學教父》)。最諷刺的是,雷鼎鳴十年前那篇文章《希臘危機》是反對這種政府「干預巿場」的做法的,「危機的爆發,政府脫不了關係。歐豬五國政府缺乏財政紀律,為危機埋下禍根,自是明顯的政府過失。美國政府要推動國人買屋置業,在市場中間接製造了大量 道德風險,是次按危機的重要成因。」這便當然了,雷大教授那時要用盡辦法替芝加哥學派開脫,推卸作為金融海嘯禍首的巨大責任,又怎估得到十年後,自己拍檔—兩位都是「明日大嶼」的推手—會毋須解釋,便如此輕易地打倒昨日的自己(友)?

其實,經濟學界內部有不同意見很正常,但要知道,史迪格里兹並非只擁有諾獎的離地經濟學者。他曾經是克林頓政府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以及世銀首席經濟學者兼資深副總裁,理論與在地的實證經驗兼備。他在〈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一書中便以自身經驗拆穿市場基本教義派(亦即芝加哥學派)說了很多年的謊言—公共資產私有化可減少政府官員藉機揩油水,所謂尋租行為—史迪格里兹的實地觀察和分析是,私有化在許多國家帶來相反的結果,它只是製造機會給官員把國家資產賤價出售,一次過把大筆錢袋袋平安,而非年年要收買他們的黨羽進貢賄款。香港人只要看看領展對基層、對中小企、對社區經濟造成的種種傷害,而最後又是甚麼人得到極大好處,便很容易明白史迪格里兹的見解。

芝加哥學派的論者,包括藍血傳人,大可以不同意史迪格里兹,但請首先引用質量並重的實證研究,有效地反駁其結論,不要東拉西扯,憑空講另一番見解,迴避同行的嚴厲批評,還口口聲聲說經濟學是科學,而彷彿自己講的那一套便等同經濟學界的共識。這若非學術上的不誠實,便是智力上有色盲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