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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索民間記者方法學:理論與實踐的回顧

編者按(領男):尋索民間記者方法學的副題《理論與實踐的回顧》是我所加的,對於朱凱迪的鴻文,我不想加鹽加醋,大家讀了再說。我只有一句告訴大家,所有教授/關心/實踐/研究/討論媒體理論與社會運動的人士,這是民間記者和media activism在 本土活生生的實踐經驗,文章不可不看。

想寫關於民間報道的文章很久了,但常常礙於自己懶看書又拙於思考,只有丁點經驗卻無分析框架支援,不敢獻醜。現在終於忍不住要寫,一是因為眼見網站的民間報道愈來愈少,不少曾經活躍的人也不再活躍,如果現在不寫,遲些恐怕就更沒有人理會;二是因為我確信,民間報道是有力量的,而之所以沒有很多人加入民間記者的行列,也許是因為我們沒有認真地去建立民間記者的方法學,沒有認真地去將自己的經驗分享。

獨立媒體民間報道現況

阿野之前經常提到了解讀者意見的重要性,近月來又做問卷又做訪談,我則愈來愈覺得inmedia積存了接近兩年的文章已經是研究民間媒體發展的大寶庫。除了版面有改動外,inmedia的過去都是明明白白地擺出來任人點擊,只要有恆心什麼統計數字也能做出來。而且,就算隨隨便便地將過去瀏覽一遍,也能約略讓人抓住一些發展的趨勢,哪些是inmedia的強項?那些我們已經做了或最擅長做的事,又是否我們想做或者應該做的呢?我們離開目標有多遠/近?又或者,我們是否已講不清楚目標......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常常有人﹝以安慰的口脗?﹞說:「inmedia以這樣少的資源能有目前的發展,已經很不錯了。」每日平均有四千人上來,申請成為專欄作家的也有至少三百多人﹝但暫沒有統計成為專欄作家後誰寫了多少篇文章﹞,也確實挺熱鬧的。但如果仔細看下去,譬如inmedia很重視的民間報道,情況並不好,而且不好到令人灰心的地步。由今年六月三十日數到今天,有記事或採訪成份的民間報道﹝不計評論﹞,只有二十五篇左右,即是每兩日也沒有一篇,而有份寫的人只有十三個,編輯還佔了其中七個。我想起阿藹去年訪問南韓獨立媒體chamsaesang後寫道:「自從jinbo net與Chamsaesang分家後, jinbo net所累積的300多個bloggers, 自動成為Chamsaesang的民間記者, 可是他們卻很少供稿, 大部份稿件是由17個職員上載的。」inmedia由始至終,也未有擺脫同樣的編輯負責上載大部分文章的局面。

題材方面,七月初是中大的斜坡維修工程「餘波」,七月中以後就是幾次慶烚烚的反戰示威﹝也是自己搞的﹞紀錄,餘下的就是零零碎碎全靠自發的個人採訪﹝令人敬佩的單打獨鬥!﹞。但後者由於是單打獨鬥,很多時是發泄性質較重的觀察多於有採訪、翻查資料的報道。我又想起李智良在年中的民間記者聚會上提到「有時各種報導較為piecemeal,無法整合作較具意義的討論及資料集,供後來的人參考。」

瑣碎、零散、缺乏深度、量少、寫的人來來去去那十幾個,所有負面的形容詞都派上用場,除了是恨鐵不成鋼外別無他意。

民間記者:現實運動中的位置

inmedia在去年年底策劃的新媒體會議上,葉蔭聰在一篇報道中說:「日本的清末愛沙(Aisa)的問題顯得很重要,她很謙遜地問,獨立媒體如何界定公民?如果這個「公民」概念稍為擴張成「行動的主體」,我們可以問,獨立媒體想參與塑造怎樣的公民?」

在再早一年的牛棚書節裏,同樣是葉蔭聰在一篇報道中引述羅永生在座談會上的觀點:「同一時間,香港社會運動作萎縮,特別是在媒體之上,社會運動越來越無法駕馭傳媒,反而被傳媒支配,他們所倡議的議題更見邊緣,舊有的倡導(advocacy)能力下降,因此才出現主流與另類之分,同時,價值亦面臨危機......在這種狀況之下,新媒體進入香港社會,以至成為部份社會運動,究竟要如何重新發展一種新的倡導能力?新媒體具有互動性強,參與的可能性高,具有反工具性的特點,亦鼓吹"生活就是政治"等政治實踐;但是,它有時會有非政治性傾向,失諸自戀及缺乏焦點,他舉出近年有許多校園記者,以至錄像培訓,往往是複製主流媒體及主導意識形態。」

這兩段引文大家先記在心裏,我在下面會一一觸及,現在我想以自己的民間記者經驗討論對民間記者不同的想像/實踐。

最原始的民間記者

最原始/普及的民間記者想像就是那種「無所不在的目擊者」,他們比主流記者更快處身於事件現場,因為他們本身就恰巧在現場。他們有數碼相機,有影相電話,卡擦卡擦地拍照,他們有的是記錄的慾望。主流傳媒很快就學會吸納這些不為什麼而拍下的資訊,bbc網站現在凡是有恐怖襲擊或者地震天災,都會有一個column傳收民間記者的相片和文字。這種民間記者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進步意識,大家的心態是影咗先算,因此除了成為主流記者伸長了的手臂之外,並沒什麼主體身份可言。如果這些民間記者可以在偏遠落後地方出現,譬如非洲中部一次很嚴重的火山爆發或者在巴基斯坦的地震,那起碼可以幫助救援工作,但偏偏他們都是集中在發達地區......。

當然,目擊者亦有分偶然目擊意外和主動經歷,前者是無心插柳影咗先算,後者則可以是帶着政治覺醒的心去監察當權者,或者替弱勢者發聲。inmedia很多的民間報道也是屬於這一類,譬如阿野的爭居港權家長行動的報道,或者年初的香港伊斯蘭教徒遊行,就擺明是pre-empt主流傳媒的報道,並且以大量的細節和背景去豐富閱讀,抗衡主流。這種民間報道通常都很好看,尤其是對想法相近的讀者來說,但好看有餘影響不足,只能算是為行動者遙距打氣,無論民間記者和讀者都難以從中累積出對問題的深刻想法。我們最近以inmedia名義訪問一位社運前輩,他說inmedia民間記者來與不來採訪對團體都沒什麼關係,來當然會歡迎。不過他反問,現在咁多遊行示威,你地去得晒咩?就算去得晒又代表什麼?我自己亦漸漸發現,不能以這種單次式行動採訪作為民間記者的工作核心,那只會消滅民間記者的體力、自發性和熱情。

不要高估世貿民間報道

而我回想,去年令inmedia成為輿論小焦點的世貿示威報道,大部分亦屬「主動目擊報道」──不過由於題目夠大,行動夠多,而十幾個民間記者大多和韓農玩得很埋,有很多內幕消息,甚至自己亦成了新聞主角﹝參與行動,也有來自台灣的民間記者被捕﹞,於是吸引了很多眼球。但我們不是不知道,在我們積極投入行動的同時,我們對世貿的具體運作或者各地農民和工人的處境是極其不了解的,就算當時有很多forum讓各地代表講述自己國家的情況,民間記者到場聽講後寫報道的也不多。大家關心行動和外國行動者在香港的遭遇多於關心世貿機制,又沒有花時間了解新自由主義如何具體地滲透到我們的生命。

當然,當時十多個示威者被捕水深火熱,爭取釋放當然是首要目標,但為什麼所有人一獲釋後我們就將世貿忘記得一乾二淨,連後來多哈回合談判破裂的消息也沒有受到關注呢?世貿是我第一次這樣投入於民間報道,參加了這麼多行動,持續了一個多月,我對民間報道這回事卻愈來愈迷茫,我覺得自己有太多inconsistent的想法和情緒,我感到我承受不了這麼大的題目,很想逃避什麼也不理。

中大保樹立人──第一次感到民間報道力量

真正令我感受到民間報道的力量,是在三月開始的中大保樹立人運動。一班編輯在四月的民間記者聚會上談到這件事:「朱凱迪反顧,中大保樹立人事件,是第一次嘗試運用獨立媒體實踐社會行動,是一種獨特的參與,亦是一種媒體行動主義(media activism)經驗,報導可以激發自己與別人行動,最後更出版了<保樹立人特刊>;但他指出,有時會投入了運動,又忘記了媒體的存在,或自己的角色,這是許多帶著媒體工具進入社運的朋友共同面對的問題......阿藹補充,「中大保樹立人」其實開發了一種新模式,讓新媒體進入運動之中,而不是把媒體純粹看成是一種工具,它可以刺激討論,刺激行動,再刺激其他媒體行動。當然,這仍然需要再摸索,例如,當有人行動時,是否有其他成員幫忙負擔報導及分析工作,不同成員應分工合作,共同推進運動。」

我在想,在保樹立人期間透過民間報道得到的力量,是否就是葉蔭聰提到的「新的倡導能力」?我回想那些令我充滿力量的報道,發現它們都有一些特徵。首先報道是和具體的運動目標緊緊扣連的﹝不像主流傳媒那樣為了收視﹞,因此每一篇報道都是指向運動的可能性,或者說令人在打仗時有更厚實的基礎和信心。譬如保樹立人的首要目標就是保住池旁路那幾十棵樹,小橋流水工程的報道就是要制止它再做下去﹝這點可能是受之前在ngo工作的周姓編輯影響,正是他倡議這種目標為本精神﹞。但正如阿藹所言,無論是民間記者還是讀者也不會視保樹立人的民間報道為宣傳工具,因為寫的人幾乎是和看的人同步開了眼界,令大家都覺得運動愈來愈逼切。其次是民間報道非常有耐心,並且不怕在技術/法律層面與建制周旋,開展了對樹木保育、斜坡維修、道路法例、大學撥款和審批工程程序的探討。第三是認真介入報道的都是中大校友﹝inmedia的編輯大多與中大有或多或少的瓜葛﹞和中大同學,是所謂的持份者。

inmedia的民間報道應如何走下去?

這三個特徵加起來一方面暗示中大保樹立人可能是可一不可再的經驗﹝正如世貿行動月那樣﹞,但亦可以是有待複製的初生兒。中大人在中大搞事自然容易找到位置,如果港大的事可以找到港大的人去理,屯門的醫療服務短缺有屯門居民去調查,觀塘重建可以動員到觀塘居民跟市建局力撐,咁民間報道作為介入事件和令持份者充權的工作模式就可以開枝散葉啦!上述扮天真鬼唔知的講法不單止無視inmedia人丁單薄的現實,也像蠻牛一樣缺乏深思。inmedia的現況是,它不斷地﹝亦最擅長﹞在目前的社運團體的空罅中,以micro-intervention的方式去製造/協助社會運動,例如世貿中大保樹中大英語化反戰維權舊區重建,每一個都是可以發展成很大的持續的抗爭,就像中大保樹立人可以順理成章地擴大成改變香港樹木保育和斜坡維修政策的大事,舊區重建更是跟到二零四六都未完的長命工夫。

可是,礙於人手和講求自發的工作習慣,很多事情來得也快去得也快。看來作為一個組織,inmedia還是要想一想下面的問題:這種透過民間報道生運動的路數,是否inmedia想走的路?民間報道想達成什麼目標?獨立媒體想參與塑造怎樣的公民?﹝inmedia同時也是一個平台,因此這兩個問題也放到大家面前﹞生哥的問法是,我們有沒有一些macro的方向去管住/評價各種對事件的介入?

小結:加強組織,從實踐中弄清問題

不知道上面那些雜亂無章的憶述能不能引導大家想到自己可以成為什麼樣的民間記者,現在看來根本不成什麼民間記者方法學,頂多是民間記者分類學,而且有很多遺漏。這篇東西也試圖將inmedia的「弱點」曝露出來,譬如對民間記者論述游移不定,對介入運動的深淺亦游移不定。早前有一高人跟我們說,過於依賴自發性的運作會殺死另一些自發性,我想過於游移不定的工作形態也令許多本來想加入民間記者行列的人裹足不前罷。而我認為,既然民間報道仍然是一個working concept,弄清楚問題的最好方法就是更多的實踐。為了令民間報道有組織和深度,我們開設了觀塘重建小組和另外兩個神秘題目小組,希望先招聚一班手足回來,一齊傾一齊採訪一齊同建制開波。觀塘小組已經有接近十人加入,是個很好的開始,我寫完這篇東西後馬上會全力計劃採訪工作。

另外,很希望有心寫民間報道的朋友出席今個星期六的離線沙龍,大家見下面。﹝這樣以廣告草草收場,莫怪。﹞

圖片來源:獨立媒體攝於昨年七一鵝頸橋底

參考資料:民間記者計劃:理論與實踐精彩回顧:

葉蔭聰:《由豆泥技術到媒體與運動:記4月14日的民間記者聚會

葉蔭聰:尋找新公民:記火藥味十足的一節研討會

阿藹:記苦勞網的「提筆鬥陣」

莫不言:香港媒體:需要一場運動

阿藹:網絡出版國際化: ohmynews, global voices 和東南西北
﹝ohmynews系列一至四﹞

領男:《廿一世紀的新媒體專業》

葉蔭聰:另類媒體與價值(之一)

葉蔭聰:另類媒體與價值(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