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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杰: 那片森林

有感於中大保樹立人的行動, 余杰寫了三篇有關樹木的文章, 希望廣為流傳, 特別在中大師生之間, 三篇文章會分三天連載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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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森林”這個詞,這個詞裏包含了五個“木”字。樹木多的地方必定是最美麗的地方。俄羅斯擁有世界上最廣袤的森林,俄羅斯人為這片森林而驕傲。俄羅斯人對俄羅斯土地的熱愛,體現在對森林的熱愛上。他們的心胸與森林一樣廣袤。

在給梅克夫人的信中,柴可夫斯基多次寫到祖國的森林。他對那片森林讚不絕口。春天是俄羅斯最美妙的季節,柴可夫斯基的感覺是那樣的敏銳和纖細:“突然到來的、透露出無窮活力的俄國的春天又是那麼令人心醉!我多麼喜愛森林中流淌的雪水,空氣中令人感受到某種生機蓬勃的氣息!你將以何等摯愛的心情去迎接大地的初綠!你多麼高興地看到白嘴鴉飛來,隨在它們後面的雲雀和其他的海外來客!”即使是讓外國人感到恐懼的俄羅斯的冬天,柴可夫斯基也經常到白雪皚皚的森林中漫步。“我愛我們俄羅斯的大自然勝過其他一切,俄國的冬日對於我來說美妙無比。……美好的、陽光燦爛的日子;雪像無數金鋼鑽般閃耀著光芒,它在逐漸融化。從我住的視窗可以眺望遠方的森林;多麼美好、自在,在一望無際的森林中暢快自如地呼吸吧!”在柴可夫斯基的樂章中,我常常能夠感受到森林的氣味,清香的、濕潤的氣味。而那種壯闊、博大、雄渾、綿延不絕,也是俄羅斯森林所獨有的品質。

在給另一位音樂家謝•伊•塔涅耶夫的信中,柴可夫斯基用樹木來比喻音樂:“您在我的作品裏聽到俄羅斯的音響,我在居•艾•弗•馬斯涅和比才的作品也能處處感受到特殊的法國氣息。讓俄國的種子結成繁茂的樹木,其性質最好與其他樹木有所區別;我樂於設想它不像英國樹木那樣虛弱,西班牙樹木那樣平淡,而相反地,能在高度和美的方面與德國、義大利、法國的樹木相比。……我衷心希望我們的音樂‘自成一體’,希望俄羅斯歌曲能給音樂帶來新結構,就像其他各國民歌過去所做的那樣。”比喻音樂,再沒有比用樹木更加恰當的了。對音樂的愛與對樹木的愛,在柴可夫斯基心目中融為一體。

女詩人茨維塔耶娃也是俄羅斯森林的女兒。在流亡法國十七年的漫漫時光裏,她最為惦念的不是國內受難的親人,而是童年嬉戲過的森林。那片綠色染透了詩人整顆的心。在樹下,在金黃的葉子之間,小女孩做過多少美好的夢。被迫離開俄羅斯的女詩人,卻永遠也不可能離開那片連綿的森林。在給妹妹的信中,茨維塔耶娃寫到:“這封信是從很遠的地方談起的。它寫了整整一年。從那次散步寫起,從一棵特殊的樹寫起。……說到樹,我極其嚴肅地對您說吧,每一次,當我看到有人為了正直而讚美一株橡樹,或者為了華麗而讚美某一株楓樹,或者為了垂絲而讚美某一株柳樹,我就感到榮幸,好像自己受到了愛,受到了誇獎,於是我青春的柔情油然而生,而且馬上得出結論:這個人不可能不愛我。”最後這句話令我展讀再三。對於茨維塔耶娃來說,人與樹已經分不開了。愛樹的人都是與她靈魂相通的同道。在俄羅斯,每一顆聖潔的心靈都對應著一株挺拔的樹。茨維塔耶娃在談到樹的時候,用了“嚴肅”這個詞。是的,樹擔當得起這個詞,它是不容輕視、不容褻瀆的。

俄羅斯傑出戲劇家、導演和演員梅耶荷德,曾經提出假定性審美戲劇的綱領和原則,從而蜚聲藝術界。他所領導的梅耶荷德劇院,一九三八年被封閉。一九三九年,他本人也遭到非法的鎮壓。在革命的初期,他就已經感覺到暴風驟雨的時代與藝術獨立性的衝突。梅耶荷德在隨想錄《關於我自己》中有一段話,從樹談到人:“當您秋天看到樹上的葉子紛紛飄落時,您也許以為這棵樹在慢慢死去。其實它不會死的,而是在自我更新,準備在來年長出新的枝葉。難得有不掉葉片、終年常綠的樹木;又難得有不遭挫折、一帆風順的藝術家。但是,如果園丁在秋天把掉落葉子的樹木砍掉,您將作何感想?難道對待藝術家就不能像我們對待樹木那樣的耐心和愛護?”後來,他所擔憂的一切果然發生了。梅耶荷德和無數的精英分子們的生命,像樹一樣被攔腰斬斷。

我的朋友摩羅常常說,在中國貧瘠的土地上,一看見樹,就情不自禁地感到很快樂,像是遇到了一位許久沒有見面的朋友。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