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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生圍:檸檬桉的遺書

南生圍:檸檬桉的遺書

大家好,我是一棵檸檬桉,家住香港的南生圍。現在命不久矣,希望在臨終前做一點事讓大家認識這個我長於斯,亦將終於斯的地方。先由我幼年說起吧!

其實我從地球的另一邊,南半球的澳洲過來。在臨別的早上,爸爸說了很多家族的事。
「檸檬桉家族是名門望族,舉世知名的!你要好好告訴香港人啊!」
老爸說:「我們屬於桉樹一族 (Eucalyptus),又稱尤加利樹。很耳熟吧? 」
我:「尤加利樹? 好像見過有毛茸茸的東西!」
爸:「不錯,樹熊就是愛在我們表哥身上懶洋洋地爬來爬去!」
我:「原來是樹熊!但為什麼整個山頭都是我們一族,不見其他朋友呢?」
爸:「哈哈!這就是我們桉氏四寶:耐熱,耐寒,抗瘠,抗旱! 一家人都是響噹噹的先鋒植物(pioneer species)。其他好食懶飛的樹哪有能耐在這世界最乾旱最惡劣的澳洲生存!」
我:「嘩!勁!不過我不捨得爸爸……」
爸:「哼!姓桉的都是男子漢大丈夫,撒什麼嬌!你有七百多個哥哥已經到了世界各地去幹活,保護最惡劣的環境 。你今次去香港一定要光宗耀祖!」
「是的!爸爸!」聽後懷著滿腔熱血,我就準備放手,降落在二十公尺下的土地再踏上征途。途中聽見背後老爸在叫:「我們姓桉的不怕小火,但切記要小心自己的落葉啊!」我當時不太明白就進入貨櫃了。

不知漆黑了多久,終於到達香港,重見光明了。在培苗過後我終於知道我將居住的地方-元朗南生圍。問前輩南生圍是什麼,原來是個寧靜的魚塘,還笑說我抽到個好籤!

初來報到,村民都很友善地歡迎。還叫道:「檸檬桉好啊!我地唔駛被蚊咬啦!」 「仲好香好提神!XX白花油都用佢!」說到我沾沾自喜地踏上了南生圍的泥土。我的童年都很悠閒,但見村民都在忙著餵魚,捕網,好不忙碌。他們卻滿頭熱汗的笑,特別是將一條條肥美的烏頭魚運到市場時。

突然有一日,有個村民拿著火把走個來。不是平日和藹可親的芳媽嗎?見她將我腳旁的樹葉掃在一圈,就點火了。我雖無過犯亦不面目可憎啊!怎麼剛十歲就要燒死我?芳媽慢慢地答:「小朋友,少少火唔駛驚,你啲枯葉要燒下佢架 ,一來當肥料,等你快高長大幫我地擋風鞏固塘壆。二來佢地多得濟就燒到你老豆都頂唔順!」我才放心下來,感受著洋洋暖意。

在燒過枯葉後,發覺自己長大得更快了,也有越來越多雀鳥來找我。他們飛倦了就站在我頭上休息,同時居高臨下的看著魚塘靜候時機。有隻回巢的鷺鷥說:「見我抖得咁舒服,就放幾兩益你!」說著就放下了一沫白色,有魚腥味的手信。口擔一條小魚飛回草叢餵子女。出奇的是,他們的手信令我更強壯了,附近也越來越多動物,十分熱鬧。

幾年後開始越來越多遊人進來南生圍。他們不少都穿著奇怪的裝束,有的穿著華麗的白色婚紗;有的穿著莊嚴的黑色畢業袍。突然有個少女抱著我,將耳朵貼著我胸膛。我害羞地問,原來她在聽我的心跳聲:「可以聽到你吸水啲聲!仲有見你咁皮光肉滑先攬,你台灣個名叫「猴不抱」,即係滑到連馬騮都爬唔倒啊!」

1

在跟各位生活的過程中,我逐漸找到自己的價值,大家也不介意我從哪裡來,樂意照顧我這走不動的大笨樹。也許,這就叫到落地生根吧。

可是大概十多年後,就發覺村民的笑面漸漸被愁眉代替。他們幹活養魚時也失卻了以往的衝勁。問芳媽時發覺他們生意做不了下去:「大陸野食咁平,政府又唔理本地漁農業,啲魚有幾好食都唔夠爭啦!」後來有一批西裝人士進來南生圍,跟村民逐個談話。見有些村民無奈地點頭,再過數日就帶同傢俬搬走了,剩下一屋漁具。眼見他們一個個離開,想不到芳媽也要走了。「對唔住啊……為啲細嘅我唯有出城打工。將塊地賣俾恆基……」芳媽臨別時拉著西裝人士的手走到我身旁。「你今日買我塊地,可唔可以應承我,好好照顧一切花草樹木。特別係檸檬桉,唔可以由得啲枯葉喺度堆,一定要定期小心燒啲佢葉!讀書人,你可唔可以應承我?」 「得得得!冇問題!我地會請好多環保專家去好照顧佢地,一定生得靚過依家!」芳媽聽後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地離開生活了數十年的土地。

村民走後,遊人也只能在荒廢的漁船旁留影,不能在水中央了。村民走後,沒有人養魚,魚少了,雀鳥在我頭上的等候時間也長了。村民走後,突然來了一些不太友善的新面孔。一隻二隻被著金屬外殼,頭上有一個大爪的大蟲慢慢的爬進來。隆隆的令我們全身也在震動。突然,它停在魚塘旁的血桐姐姐旁,一下爪下去。「救命啊!」血桐姐姐驚呼著,身體斷開了兩截!無情的爪施施然地在血泊中挖起樹根,再鋪上夾雜著建築廢料的泥。我們都嚇呆了,看著姐姐的殘骸;金屬蟲轉身離去,一眼也沒有回頭。

2

慘劇數日後的晚上,我們熟睡時嚇然被焦味驚醒。「小明著火啊!」小明突然被怪火包圍,沒有村民來救火,數分鐘內就燒至沒頂了。我們動不了也哭不出來,只能眼巴巴在日出後的看著小明的遺體。往後幾晚更有越來越多兄弟被焚毀了,能將我們燒斷的顯然不是小火,不知是因為太多枯葉沒處理還是外來易燃物。無論雀鳥、昆蟲、其他兄弟,整個南生圍都人心惶惶,祈求著不會再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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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有西裝人士走向我們,是環保專家嗎?正當我們滿腔怨憤,要跟他們申訴之際,他們在我腳旁停下來看了幾眼,踢了幾腳枯葉,在簿上剔了「不健康」一欄就離去了。我們既憤怒又無助,你們當年對芳媽的承諾在哪?

可惜禍不單行,南生圍在二零零八年爆發一次大火災 。這次我只能在漁塘後看著遠方的濃煙,長長的火龍在吞噬著我的兄弟姊妹。此情此境,頭上的鷺鷥長嘆一聲:「唉……南生圍都攪成咁。呢排成日見倒啲遠房親戚入黎。聽講佢地住嘅大生圍啊,和生圍啊,豐樂圍啊,啲魚塘都係俾人買晒黎荒廢等發展。咩環境規劃可持續發展,講就好聽。咪又係殺魚填塘倒泥頭,趕雀火燒連環樹!」他堂兄插口:「唉,我住個壆圍都係乜都清晒變貨櫃場。嗱!見你熟先同你講!我收到內幕消息話恆基發展呢度會強調環境保育先敢過黎,仲以為大公司信得過啦,點知?佢XX!」我意外地平靜,竟然覺得一點也不奇怪,也不太悲傷,也許是一切都習慣了。

如是者我又苟活多兩年。遊客越來越多,家人越來越少,何時離世我也不太在乎了。終於在2010年11月28日中午時間,正當樹下草叢中的鷺鷥寶寶在玩耍的時候,我又嗅到了焦味。這次味道很濃很近,很久沒嘗過芳媽給我燒枯葉,暖洋洋的蒸浴了!但這次不一樣,很熱,很乾,原來鷺鷥的巢--野草堆也起火了!看著寶寶在四處撞卻走不出去,他們父母正在附近覓食黃昏才回來。天啊!你要懲罰南生圍,我們活了大半世紀沒所謂。但這些寶寶做錯了什麼?為何連長大的機會也沒有?他們的父母做錯了什麼? 為何要白頭人送黑頭人?當初的承諾到哪去了?基本生態也保育不了,還改善什麼濕地?啊……很熱……悲憤之際,我的手指已經著火。鷺鷥寶寶已被濃煙覆蓋,希望他們能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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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只見一片焦土。地上剩下的不是死灰,就是暗紅色的炭。 鷺鷥寶寶還在嗎?只見草灰中有一些羽毛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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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怎麼自己好像輕了很多?原來手和頭髮都燒光了,腳也燒剩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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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我整棵燒成灰還好,現在獨腳站著等死,我真的憤怒了!南生圍有這麼多遊人,萬一我倒下來時壓死別人怎麼辦? 恆基你管理這片淨土,不救我們算了,但是若我倒下擊傷遊人,你要負上何等的責任? 殺一人,再找代母生一人嗎?

這篇遺言是我冷靜下來時用僅餘力氣說出來的。聽說有心保育人士12月12日會進來為我們作戰,請你們千萬要小心,我隨時會支撐不住倒下來。以及希望大家不要只為燒樹而憤慨。悲劇的根源為香港的鄉郊政策:
政府沒有抹殺漁農業的話,村民就不會因三餐不繼而賣地,可以留在漁塘生活,不用離鄉別井;
地產商不能夠屯地的話,他們就不會屯積魚塘去荒廢,破壞傳統養魚業和大自然互利共生的關係;
政府有清晰的鄉郊保育政策的話,地主就不會有「先破壞,後發展」的幻想,去直接或間接破壞生態;
大家都明白香港鄉郊的重要性時,發展商就不會亂起豪宅,因為根本沒人買。

希望大家不要只看南生圍,新界現在火頭處處,一鬆懈就有不能挽回的破壞!

最後,但願自己還能看見12月18日,城規會正式取消恆基的發展項目,還大家一個香港的南生圍,不是恆基的南生圍!

此願

1 檸檬桉

2 英國經常將桉樹由澳洲運至世界各個殖民地培育,以利用其頑強特性去修復瘠地。 ‘Controlled burning does not kill eucalyptus trees, but it burns off the litter that collects on the forest floor which is 10 tons per acre. It recommends controlled burning every five years.’ From McArthur,A. G. (1962) Control burning in eucalypt forests.

3 明報 (30-12-2008) 「南生圍焦土爛泥千瘡百孔 山火毁林木 魚塘疑非法傾倒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