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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的灰色軌跡:Beyond與後九七的香港

    二零零五年真是香港的多事之秋。董建華終於走了,新一輪的估領袖遊戲亦已展開。對於筆者來說,這亦是沉重的一年。筆者亦欣賞的Beyond樂隊終告解散,並完成了他們最後一場演唱會。

筆者從來都不喜歡流行音樂,認為那不過是迷戀偶像的低水平玩意。在中五那一年,筆者信了耶穌,更認為流行曲是俗世墜落的產品。直到中六的下學期,那時音樂老師容許我們自由組隊、自選曲目考試。我的同學拉着我到校園的雜物房那兒一起夾band。當時我們練習的曲目,正是Beyond的《不再猶豫》。筆者十分喜愛這首曲子,此曲的勵志是時下樂壇少見的。這首曲亦幾乎被筆者列為聖歌。

好不容易熬過中七的歲月,終於考完高考。那已是九七年的夏天,那是董建華正躊躇滿志,盤算着回歸後該如何大展拳腳的時候。沒有人會想到香港會落得今日那般的田地。筆者就在那個煙花特別多的時代,買入了一生人第一張唱片:Beyond的《請將手放開》。自那天開始,筆者便成為了Beyond的小樂迷。縱然很多人(包括筆者的未婚妻)都說沒有家駒的Beyond大不如前,筆者仍是執迷不悔的支持Beyond。

 

唱出回歸時的港人心聲

《請將手放開》的第一首曲子,名叫《大時代》。Beyond巧合地在大時代的開始之前,唱出了大時代的序曲。事實上,這首曲亦唱出了香港人面對回歸時的心聲。「開始井水枯乾你不用怕,江水即將滔滔會像雨下」,自從六四事件發生後,香港人普遍對北京有種揮之不去的不信任感。縱然有京官以「河水不犯井水」一言安撫港人,港人卻覺得這只是句諷刺話、甚至是一種恐嚇。有不少港人選擇以移民去逃避,可是大部份港人仍是走不了。移了民的,亦往往因種種原因需要回流。「那裏會有地方可以暫避,去讓你玩,快活到死?」香港人面對九七,只能無奈的任人宰割。當電視播出特區首長的選舉點票過程,「董建華、董建華……」的唱票聲不絕於耳,港人卻對未來首長的的產生過程有種陌生、疏離的感覺。這是影響港人前途重要的一刻,卻教人感到事不關己,只能看見整個過程被無形之手所操控。「大時代,臺下有真的主角。大時代,誰讓你主宰?」

在回歸之後,Beyond推出了名為《驚喜》的大碟,第一首曲子叫《回家》。「翻起西北風他歸去在雨中,沾濕的煙花好比褪色的落霞般,照遍了東方的天空。」令久回想起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那晚,港督彭定康伴着他兩位漂亮的女兒踏上不列顛尼亞號,以通紅的雙眼依依不捨的望着香江。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英國的米字旗隨着《天佑吾皇》的樂韻而褪下,而中國的五星紅旗則伴着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隨風飄揚。香港人對殖民地時期的管治普遍有種懷舊情緒。他們不是不視自己為中國人,亦對殖民管治的不當存在不滿。只是香港的回歸,從來沒有香港人參與的份兒。一切都只是北京與倫敦的交易,香港人只能逆來順受。面對不明朗的未來,懷舊是最常見的逃避方法。過去不一定美好,可是至少一切都是可預期的。

香港人只希望北京在回歸後不要有太大的動作,不要改變香港的內部秩序。「你暫停指導,同步便很好。」可是,香港人要求的不變,不是「五十年不變」的靜態,而是要繼續香港一直進行中的現代化過程。香港人希望中國的政治有所變革,不要重蹈六四的覆轍。「請你面對好嗎?別要掩蓋這傷疤。從今我便會跟你,但你不要停步。」對於一國兩制,香港人更關心的兩制。他們希望兩制可以有更堅實的保障,而不要視兩制為一國的格外開恩。「怎可盼望運數,沉默當祈禱。」

親北京人仕往往主張「和諧」,反對「破壞」。批評香港特區政策的,便是「唱衰香港」。同碟《無事無事》一曲,道出了受到連串歪理壓迫下的港人心聲。「無開過口,無出過手,你永遠話無做過壞事。無驚無險、無死無傷,你無歉意,猛講百幾次。」當董建華在零三年立法會答問大會中罵民主派「膚淺」,指責他們「唱衰香港好多年」,筆者無名火起,真想用以下一段歌詞痛駡董先生:「你有你刪改情節抹煞舊事,我有我忠於原著。不出聲不等如我滿意現時。點解你話你無事無事?」

 

九龍城飛仔的奮鬥故事

雖然筆者十分欣賞Beyond的勵志音樂,可是卻仍要批評他們對社會的批判不夠徹底。「只要努力便會有回報」,很多時都只是資本家對低下階層的謊話。在現實世界中,低下階層的奮鬥極其艱辛,中上階層卻能靠「直資」、「一條龍」等方法走捷徑。Beyond的勵志歌曲叫人靠自己堅持理想,在其種度上看是缺乏反思的。

可是我們亦不能因此完全否定Beyond勵志歌曲的社會價值。比如《阿博》、《活着便精彩》等曲,均能從第一身描述時下青年種種在建制上遇到壓迫。在二零零三年沙示疫潮期間,葉世榮於演唱會上高呼:「日日唱獅子山下是沒有用的!」這句話剛好諷刺到當時陷入醜聞的梁錦松司長,同時亦說明了Beyond的勵志曲,並不是「中環價值」的勵志音樂。

在《請將手放開》一碟中,有一首名為《吓,講乜嘢話》的歌。歌詞的第一句是:「好細個果陣已經愛聽打樁機。我住响九龍城,有好多飛機。」對於住在舊區的基層市民來說,喧鬧的噪音是他們生活中的特色。而在啟德機場旁的九龍城,常見飛機於民居上空緊貼的掠過,這奇景與困擾九龍城居民多年的噪音,均已成為香港人集體回憶的一部份。在啟德機場關閉後,有不少香港人感到依依不捨,有九龍城的居民不習慣沒有飛機噪音的生活。混雜的噪音已是基層生活的一部份,而九龍城及啓德則已成為香港噪音文化的icon。

嘈吵的地方,亦常常是龍蛇混雜的地區。香港人不論是提及前者或是討論後者,都只會用一個字:「雜」。雜的地區常可見到不少暴風少年,而《吓,講乜嘢話》中的主角亦是飛車黨的成員。(歌中的那些是駕駛汽車上公路超速駕駛的飛車黨。可是,在公屋區及城門河畔,我們會很容易找到一些「扮飛車黨」駕著貼滿賽車標貼的單車,載着一部比單車還要重的Hi-Fi四處出沒。似乎Beyond成員都已踏入中年,已經不夠「潮」。)這群飛車黨則遂一指出其他人的有色眼鏡:「你說我係都唔肯學吓乖乖地,或都我無人地咁好既屋企,或者我無人理:佢地話之你,可以當我傻仔或者自卑。」初期的社會學者常高估香港的社會流動,以為香港並不存在着階級社會。可是後期更仔細的研究卻發現這不過是一個神話。香港低下階層受到了不少經濟上的壓力。他們的家庭往往碍於經濟因素,難以對兒童作全心全意的照顧。(當一個清潔工要工作十幾小時賺四千元月薪,他又怎能過一個理想的家庭生活?)對於基層青年來說,他往往是考試制度的失敗者,很容易滋生一種命中注定要做基層的感覺。而社會人仕則為他們貼上「雙失青年」的標籤,輕則視他們為待改善的問題,重則視他們為社會中的計時炸彈。可是Beyond卻替他吶喊:「咪呀吱呀左,我未駛靠你地!」「吓?講乜野話?咪將我睇死,No way!」很明顯,Beyond要為「雙失青年」唱出他們的心聲:他們是人,他們想用自己的方法走自己的路。他們不是Subject、不是問題、更不是垃圾!

後來Beyond協助某荷里活電影唱主題曲,叫《打不死》。很抱歉的說句,這首曲實在是商業化得有點過份。《無間道II》的《長空》也是與電影合作的產品,卻能夠做得更有味道。而《打不死》中卻只有港人及美國人均受落資本主義歪理:「多勞多得,撑到盡頭,必有收獲。」不過,基層在歪理中卻仍能唱出一點港人心理。「好風光不會停留,不要妄想老天要打救。」香港人想說的是:香港已不再是七十年代的經濟起飛期,請不要再教我們唱《獅子山下》。政府愈是「打救」,問題卻竟是愈來愈多:數碼港已變成貝沙灣樓盤、中藥港早已如八萬五般隨風而去、而港珠澳大橋在下筆時則仍是圖則上的爭論。一首爛歌,欲仍能有一兩句窩心的話,Beyond也不愧是Beyond。

當然,Beyond只是一支優秀的樂隊,議政論政皆非他們所長。能夠有多首回應時局的歌曲面世,Beyond確實是付出了他們的努力。他們縱然未必能探討社會問題的根源,可是他們能夠以低下階層的眼光看事物,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對於一個非政治的樂團來說,能對社會有這種使命感,又樂意於演唱會上呼籲聽眾參與七一大遊行,這一切都值得我們欣賞、致敬。

 

總結

筆者不是樂評人,甚至是有點五音不全,文化研究亦非筆者的强項,筆者只曾以業餘時間修過社會學。筆者只是一位卑微的小歌迷,只想為Beyond的解散寫下一些感言。

在Beyond零三年沙士期間的音樂會,黃家駒得以借現代科技「回魂」,Beyond四子一起唱出舊曲新詞的《抗戰二十年》「一起經過了時代瓦解,十大執位再十大。路上風驚雨大,一起嚇壞,聽慣了警戒。」這是Beyond在樂壇踏足二十年的經歷。縱然Beyond已解散,但他們敢言並重視基層的作風在好一部份香港市民中,將會長存不息。「Wow~ 那怕與你再戰二十年,世界怎變,我會銘記我起點不會變!」縱然香港仍然是由一群權力精英所把持、玩弄,可是我們仍不用灰心氣餒。去你的保皇黨!去你的市檜商界!我們就再戰二十年,Come On!

寫於2005年3月老董辭職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