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童年經歷，往往影響着他的一生。有一次，跟長輩M談起「愛國」的問題；我說我既不能選擇成為哪個國家的人，那我是否有義務一定要愛國呢？M說，這是你們這一代人不會明白的。M的父母居於上海，當時尚有外國租界。洋人把中國人欺負得很慘，即使有人犯案，只要他有本事走進租界，就會受到洋勢力的包庇。中國平民走在路上，有洋人看你不順眼，隨便踢一腳或打一頓是常事。所以後來共產黨解放了殖民區，趕走洋人，中國人是很感激的。誰又想到後來的事呢？M說。
M算是開明的長者。雖然家裡看CCTVB，對於法例條文也不很熟悉，但他至少看得出林鄭在消費台灣凶殺案的死者；也看得出一眾高官的嘴臉如何不可一世。他知道內地種種有違人權的事件，知道王全璋、李旺陽。對於這些，M都難過的，都氣憤；但在情感上，M和他同代的人，心裡還是有一道過不去的坎。
M六十年代來港，經歷過人浮於事，貪污賄賂的年代，後來又經歷了70至90年代的大治。有時他會對我們說：算啦，有工開，有得食，無戰爭，已經好好㗎啦。這樣說的時候，M完全出於好意。如果說M不明白年輕人為何如此絕望，那或許我們也不明白他為何妥協現實。
我是夾在M和年輕一代中間的，所謂的「廢中」。由於工作的緣故，這20年我算是不斷接觸年輕人，看着公開試由AL轉成DSE；新的（不着邊際的）學系出現；教育制度如何摧毁好老師的熱情；大學只重排名忽視教學；大學生愈來愈多，理想的就業或研究機會卻愈來愈少。幾許大學悄悄溝淡或替換管理高層……一四年我還見到馬斐森與沈祖堯的身影，現在呢？除了科大校長與HKU Space的院長，我沒聽過其他校長說一句關懷學生的話。香港年輕人也許還不至於餓死街頭，但當街被人搜身、捱打捱胡椒捱催淚氣好像已不是新聞。可笑的是，傷害他們的並不是洋人，香港也不再是租界。
這幾天又開始了所謂的unfriend潮；令人糾結的是，unfriend或被unfriend的，大多數是日常中的「好人」：見到阿婆會讓座，幫襯小學生買旗。退一步說，即使贏了口舌之爭，又是否等於改變對方？大家都知道事情並沒有這樣簡單。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道坎；那是一種恐懼，害怕被否定，害怕發現自己一直所相信的原來是假象；思考太吃力，曾經亂世或長治久安的人都想要避免。至於我，我的恐懼是憤怒，因為我知道自己容易被憤怒吞噬。有時，我選擇當下沉默。經驗告訴我：只要堅持做一件事，堅持信念，時間就會成為我們最好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