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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1日:818港大事變﹕從港大學生報《學苑》談起(文:成曉宜。刊於明報世紀)

編按:開學了,曾偉雄處長。在剛過的星期一,立法會議員向你多番查詢;你的回應,竟然引來笑聲。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笑,只知道你未做 足功課,仍然不知道警察進入香港大學是何等嚴重的一回事。所謂「我的老師正是我的敵人」,是日請來本屆香港大學畢業生成曉宜同學,特意為你撰寫一則「教材」。臥底探員出身的你,奮力進修才有當處長的成果;今天這一課,請你耐心讀完,認真看看香港大學給了香港什麼。

我們來自四處八方
匯流在港大的懷抱裏
陸佑堂上旗幟迎風飄
飄揚在香港這小島上

這是港大學生會的會歌的首兩句,而它總是我腦海裏所能搜索到,對港大的第一印象。四年前,八月天,我踏進港大校門,抬頭仰望陸佑堂上的天空,沒看到迎風飄揚的旗幟,但看見了幾朵會飛的雲。

《學苑》與中文運動

我在港大待了三年半,時間沒多少放在書本上,倒是花了很多時間在同代人不屑一顧、上代人眼中已「江河日下」的學生組織上。事實上,我原本亦只不過想在畢業前過些自由自在的大學生活;回想起來,會走上這條路,大概是前輩遺留下的足跡所引領的。

我住的舍堂就在太古橋側,橋上有一道輓聯,「冷血屠城烈士英魂不朽/誓殲豺狼民主星火不滅」,就在我四年前踏進校門的那個八月天,師兄師姐就告訴我關於這條橋的故事:1989年,北京,軍隊屠城之夜,太古堂的宿生跑到橋上去寫橫額,油漆滲透布匹,在橋上留下了這不滅的筆舻。我每天總要經過太古橋去上課、吃飯、搞活動,每次腳踏著這輓聯,心頭都莫名的熱。

我一年級時便貿貿然跑去當《學苑》編輯。《學苑》是香港大學學生會的文字傳媒,亦即是學生報,自1952年創刊,一直是社運與學運先峰。上世紀60年代,就是《學苑》牽頭提出:中文應與英文並列為官方語文,燃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中文運動;70年代,《學苑》在保衛釣魚台運動、金禧事件、反貪污、校政 參與等事上,都是整個學界的前瞻;80年代,《學苑》又與港大學生會醫學會發起血書運動,收集同學的血液寫成血書送到北京,抗議日本文部省篡改南京大屠殺史實……這些事,是我在任期間在會房裏翻看數十年來《學苑》的出版才知道,前輩留下的一字一句,都深深震撼著我們,都是我們可繼續用自由的步伐走下去的原因。從前,港大的學生就是這樣,擔當著社會良心的角色;我們這一代大學生,到底又在幹什麼呢?

我任《學苑》編輯那年,北京正在辦奧運,豎立在黃克競平台的國殤之柱也是在那一年漆成橙色的。關於國殤之柱的故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1997年6 月4日晚,這個雕塑在逾百名學生和市民的保護下,才能順利進入港大校園的。當晚,警方在港大旭龢道入口攔阻運送國殤之柱的卡車,群眾手牽手,保護覑國殤之 柱,高唱We Will Overcome,從晚上僵持到清晨,警方因「未能與校方聯絡」,收隊放行。這就是「團結一致」的力量,也見證了港大人「獨立自主」的意志。(「團結一 致,獨立自主」是港大學生會的會訓)

《零八憲章特刊》與劉曉波

也就是在國殤之柱漆成橙色的那天晚上,《學苑》收到消息:黃克競平台上有一場小衝突。我趕到平台去採訪,陳巧文和幾個同學,就在黃克競平台上製作雪山獅子旗,有一群內地同學便圍著他們,舉起中國國旗抗議;來調解的不是校方、不是警方,而是學生會幹事。這就是我首次在校園裏看見的示威活動。

此後,我在校園裏還見過大大小小的示威活動,不論是五四遊行時有學生抬著民主女神像走過校園,抑或反高鐵苦行的同學環繞校園邊走邊跪,全都沒有受阻。校園保安有時甚至會替示威者開路,讓學生在校園內安全、自由、和平地表達訴求。

就在國殤之柱旁的小衝突發生後不久,《學苑》便決定要出版六四特刊《悼亡書》,成品就在六四當天送抵校園。那天,同學們正在重髹太古橋,這個現在每年一度的行動,其實也有來歷。話說1996年夏天,校方突然派人把自1989年留下的輓聯抹去,引起公憤,於是學生會發起重髹太古橋,自此,每年同學拿起油掃,刷亮標語,刷亮記憶,默默守護著代代港大人共同堅守的信念。後來校方翻新橋面需要暫時將「冷血」二字抹去,也再三向學生會徵求許可,並小心翼翼將原筆跡複製,重新置於橋面上。

罷免學生會會長

《學苑》莊期尾聲,劉曉波因發起《零八憲章》而被捕,我們在考試當下,趕製《零八憲章特刊》聲援劉曉波,也正是這個時候,我決定繼續投入學生組織,服務學生會。

還記得,我曾向一個從上海某大學來的交流團,介紹學生會的組織與理念,他們劈頭就問「那你們的上級單位是誰」、「你們辦事不用請示老師嗎」、「那你們的最高決策權在哪個部委手裏」,我只說,我們沒有上級單位、不用請示老師、最高決策權就在每一個同學的手裏。

是的,港大學生會就是一個完全獨立於港大的學生組織,我們相信校園是師生共同擁有的,亦應共同管治,大學決策架構內小至一些負責設施管理的委員會、大至教務委員會和校務委員會都有學生代表。

我們相信民主。全民投票和全民大會,是學生會的最高決策機關,我那年正值六四20周年,校園裏裏外外鬧得沸沸揚揚。我們動議的平反六四公投,「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必須平反八九民運,並就六四屠城負上責任」議案獲得超過九成贊成票通過成為學生會立場;與此同時,口出狂言的人,成了首個被罷免的 港大學生會會長。張張選票,都是同學的意志。

上次在校園裏看見燭光,大概是我們前年舉辦的國殤之柱六四燭光集會。沒想到這夜港大校園再亮起燭光,是為著「818」,我們自由、開放、民主的港大校園被侵害的那一天。

沒想到,我離開港大才不過半年,也是八月天,我們的太古橋被封了、國殤之柱遭三面圍困了、黃克競平台上的獨立自主梯亦已拆掉了。當年回歸前夕,國殤之柱被攔截和太古橋標語被抹去二事發生時,已有不少人憂慮,自由的港大校園在回歸後會受到侵害,而這憂慮,終於在8月18日成真。當年在旭龢道撤退的警 察,那天竟然大舉進駐校園,所有出入口也一併封鎖,莫說是一輛載著國殤之柱的卡車,就連幾個拿著學生證想要回校的同學也容不下;莫說校園保安替表達訴求的同學開路,他們連讓被禁錮的同學開門透一口氣也無能為力;莫說什麼師生共治、民主校園,普天同慶的港大百周年慶典會場陸佑堂內只見金光閃閃,滿室貴客,全城名流共聚一堂,偏偏一般同學、舊生就被拒千里之外。

但,前輩的足跡沒有消失,它們一直都在;燭光也不會熄滅,它們將照亮「818」後的道路,只待來者接過薪火,走下去。以歌勉之。

建設美好的明天 不怕路遙長
建設美好的明天 不怕路遙長

作者簡介
成曉宜,「港大百周年關注行動」發起人之一。08至09年任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總編輯,09至10年任香港大學學生會內務副會長。11年於香港大學文學院畢業。

(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為「八一八前,思憶中的港大」)
[文.成曉宜 編輯:袁兆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