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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的「安全」之旅

新疆的「安全」之旅

圖:烏魯木齊之「熱比婭大樓」

我的環球之旅,第一站定於新疆,因為心儀此地已久,卻一直苦無機會踏足。新疆幅員廣闊,若計面積,就等於全中國的六分之一,但人口卻不足全國百分之二,只有約二千萬人。如果化身飛鳥,由北往南飛,是阿爾泰山脈、天山山脈和崑崙山脈三道山脈,中間有盆地、森林、沙漠、湖泊和河流等各種地貌,顏色紛陳,叫人目不暇給。

出門前,身邊朋友對新疆的印像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傾慕新疆的自然和人文風光,無論是北疆的喀納斯湖還是南疆的少數民族文化,對旅行者皆極有吸引力;另一種卻是對「安全」的猶豫,三年前的七五騷動使許多人對新疆的民族對立深以為憂,特別是烏魯木齊和南疆。「民族」叫人又愛又怕,我就在這種印像之中進入新疆。

2009年的烏魯木齊,漢族與非漢族人之間的衝突成了世界矚目的焦點;中國官方指這是疆獨分子煽動出來的陰謀,西方社會則認為是中央政府對新疆持續漢化的反效果。三年之後的烏魯木齊巿街頭,你不會見到有甚麼明顯的民族衝突,而我在一路上遇見的不同民族,無論認識還是不認識,均對我這個來自香港的漢人非常友善,絲毫感覺不到印像中的「危險」。在巿效徒步的路上,不只一次有陌生的人主動招呼我坐他的便車,載我一程;也有熱情的大叔大嬸,請路過的我喝茶吃饢--他們都是「印像」中危險的新疆少數民族。

然而身在烏巿,只要張目一望,看見那無處不在的攝錄鏡頭,以及數量不正常地多的保安哨崗,又難免感覺這種「和諧」如何如幻似虛。我和維族朋友走在烏巿的解放南路上,在繁華的街道上「零零舍舍」有一烏燈黑火、似是廢置的大樓,一問之下,朋友悄悄地告訴我這是熱比婭的物業,所以一直廢棄至今。我拿出相機想把大樓拍下,維族朋友看看了四周,輕聲說了句「小心點」,令我也緊張起來。

我想起王力雄在《我的西域,你的東土》提到維族人如何不會對漢人說實話,我那在烏魯木齊讀書的另一位香港朋友也有同樣觀察--即使相識了一段時間,也不容易從他們口中聽到對漢族及政府的看法;有時候無意中說了一兩句,同族的朋友往往就會用自己的語言阻止,然後話題就無疾而終。不發表意見,不是因為滿意,而是因為不信任、不想惹麻煩。大概在一個被緊密監控的國度,將意見藏在心中,是最能保護自己的方法。

除了維吾爾族和漢族,新疆還有十多種較主要的少數民族,如回族、哈薩克族、塔吉克族等,這些民族各有歷史、恩怨情仇並非輕易說得清。然而在這「新的疆土」上,本屬外來者的漢族正主導著這地方的經濟和文化發展,對這土地及這土地上的人,影響至深。別的不說,只是旅遊,就在使新疆不斷改變。

聞名的喀納斯湖、「中國最美村落」白哈巴、以及南疆等地區,來到的遊人,多希望看到「原生態」的新疆。可這與世上所有面對旅遊和發展這兩難的地方一樣,遊人一旦大量來到,又怎可能可以還有「原生態」呢?我在白哈巴村時,住進一家圖瓦族人家開的家庭式旅店(在這條小村子,基本上每一家都成了旅店,有些還兼營接送遊客);同行友人是位來自北京的旅行攝影師,對屋主提出真誠建議,就是要保留這地方的原生態,例如避免在裝修上用上具「城巿」和「現代」的風格。屋主為難地一笑,說道:「話是不錯,可是大部份遊客不像你們,他們會投訴厠所不好、沒有浴室、供電不穩啊!」既要看「原生態」,又要可以像在家般舒適地旅遊,大量的旅客和他們帶來的金錢正是改變新疆人生活的重要因素。

新疆和西藏一樣,對外國遊客的管制比中土都要嚴格,加上近年內地旅遊風大盛,因此新疆遊客都以內地漢族為主。漢人帶來的不只是金錢,還有隨著金錢而來的話語權,在這個越益仰賴內地經濟的地方,自覺或不自覺地迎合著中土漢人的文化。然而非漢族新疆人的情感,並不只看金錢,還有日常生活的切實感覺;宗教、文字、語言、生活習慣,均可比經濟更能牽動人的情緒,每天面對著洶湧而來的內地自由行的香港人,應該不難理解。

當政府一邊刻意引入大量的內地資金、人口,並透過政策確保「主流」的漢族文化可以在新疆落地生根;另一方面以高度的監控去維穩(去過新疆西藏,更明白每年六千多億的維穩費是怎樣花掉的),以營造一個「安全」的環境時--我雖然只是一個過客,卻覺得真正的「不安全」正因此越來越近。

(刊於第29期《陽光時務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