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從低俗喜劇及藝評獎風波透視......透視甚麼?

從低俗喜劇及藝評獎風波透視......透視甚麼?

2月26號,一條「狠批《低俗喜劇》羞辱大陸人 京女奪藝發局大獎」新聞,掀起一陣風波。得獎者賈選凝以一篇從港產片《低俗喜劇》透視香港文化的評論,奪得藝術發展局首屆藝評獎金獎,獲獎金5萬元。網上一片譁然,有人質疑該影評的質素,有人抨衛低俗的藝術價值,但更多的,是「大陸狗滾回強國啦!」

一篇價值五萬的影評,到底有多矜貴?洋洋灑灑三千餘字,有幾段提及她對該片的感想(沒有結構、沒有敘事樂趣等),卻只有一處真正地提到電影的具體細節:片中想來港投資拍三級片的內地富豪一角。無庸置疑,這篇文章根本沒有資格被稱為一篇影評。文中對電影設置毫無探討,作者甚至沒有費心描述影片,《低俗喜劇》只是掛在標題上的裝飾,一個讓作者說理的引子。

賈選凝盲人摸象
有人說這篇文章只是中學生功課,我頗有同感。倒不是指賈小姐文筆問題:她有小林沛理之稱,當然不只是因為她行文間穿插英文(English),還因為用詞精準、文路清晰。只是這篇評論教人想起中小學生涯的作文家課,字數一定要超過若干,主旨題材也就那幾樣,於是學子只能從被濫用的素材中硬擠出幾百字,灰色的天空說明環保的必要性,比賽無論輸贏都是過程最重要。張愛玲筆下的振保從虛空中召喚出自已的孩子,我們從Cliché中召喚出人生大道理(而且往往也是Cliché),賈選凝用力地透視一套電影的社會效應(甚至不是電影本身!),希望召喚出一些看起來很深奧的東西。

其實中學生也不過是拙劣的評論人。見微知著是評論人的基本配備,任何一個評論人都認為自己能透視出表相下波橘暗暧的內涵,向讀者呈現其清晰的脈絡。區分結構主義者和中學生的,便是功力。

「《低俗喜劇》的成功毋庸置疑,僅800萬港元製作費卻賺回了3000萬港元票房。」賈選凝從票房認證低俗喜劇的成功,她大概忘了,文藝作品是思想的載體,數字則否。電影是劇組的思想結晶,菲林在暗房中沾染上時代氣息。從一套電影可以分析社會,從一套電影的票房分析社會則野心過大。暮光之城系列電影票房收益驚人,在影評網站爛番茄及IMDb上也獲得驚人的低分(大概有不少評分者被迫陪女朋友看此片)。

她又指此片「口碑不俗」,獲受眾「廣泛共鳴」;以電影風評分析社會同樣野心過大。娛樂事業並不只為了傳道授業,人們喜歡一套電影,未必等於全盤接受電影的價值觀,可以只為它的幽默或者視覺效果,說不定有觀眾笑完了整場戲,根本不記得那個大老板是內地人。

賈小姐眼中,「《低俗喜劇》揭示的文化議題」是隻五臟俱全的牛,自己像庖丁一樣剖出其下的筋骨脈絡,誰知牛皮底下根本甚麼也沒有,結果讀者只看見一張支離破碎的牛皮,連Blow也Blow不起來。賈小姐從芸芸港產片中挑出一套來批判,以其票房及風評猜想香港人的心態,只能說盲人摸象,過份簡化電影與社會的關係,過份推論整個香港社會的情緒,既高估了一套電影的迴響,也高估了自己的功力。

評審之一的林沛理先生曾寫過一篇評論《那些年,我們一同追的女孩》的影評(註一),同樣夾雜社會評論,卻是從影片具體的角色設置、劇情推展推展背後的文化範本。林沛理欣賞賈選凝,賈選凝的功力卻比他差得遠了(まだまだだね)。

藝術發展局把影評大獎頒給一篇社論,真是奇事一椿。輿論走向卻迅速失焦,從藝發局到賈小姐的背景、出生地甚至外貌,事件頓時晉身為種種中港矛盾之一。

要說過份簡化,「狠批《低俗喜劇》羞辱大陸人 京女奪藝發局大獎」也是一個例子。標題甫蹦入眼簾,馬上讓港人捕捉到以下關鍵字:「羞辱大陸人」「京女」。

本土論述 捉錯用神
首先,賈選凝的論點不只有「羞辱大陸人」,這甚至只是一個次要論點;她的主要論點是《低俗喜劇》賣弄低俗。

不少港人其後回應指出低俗文化的獨特,及其與本土性的關連。這些文章做為文化、本土論述固然很實用,拿來回應賈選凝的論點卻捉錯用神。有些東西俗得有趣,有新意或者反映社會,有些則只是單純的庸俗。在賈選凝心中,《低俗喜劇》顯然是後者:她的評語包括沒有「敘事樂趣」,沒有「結構」,「串聯起一個個黃色段子」,沒有「意義」。可惜沒有一個回應者認真分析《低俗喜劇》的結構、敘事、意義,不知是誤解她的意思,還是跟她一樣只是借個引子,趁機推廣下里巴人。

再者,賈選凝的身份背景或者有份塑造她的價值觀,卻絕非是次風波的重點。從賈選凝的其中一篇文章馬上連結她的身家背景,又何嘗不是過份簡化、過度推論?

按那一套香港城邦論,把矛頭指向中港矛盾或許可以挑起港人情緒、有利香港對抗內地保衛香港主體性之類的,但被情緒蒙蔽雙目的人只會變得理盲而濫情,連真正的焦點也會被模糊。

錯頒五萬巨額獎金的藝發局及評審團,承受的輿論壓力反而較小。如同鄧正健先生的文章「放過賈選凝吧,讓我們談談藝評獎好嗎?」所述,藝評獎的評審機制、藝發局的資金分配、整個比賽宣傳的行政問題(當局只收到六十餘份參賽作品),都比賈選凝長得像不像湯唯更值得討論。

培養批判思考之餘,也別忘了唱反調不等於高人一等。套用林沛理常引用的古希臘詩句:狐狸所知之事甚多,而刺猬只知道至為重要的那一件事(the fox knows many things, but the hedgehog knows one big thing)精明的狐狸或許懂得以自己豐富的學識幫尋常事物製造內涵,尋覓隱喻,幫敵手羅織罪名;但只有刺猬能夠從紛擾混亂的表像下,看見真正值得注意的事物。

註一:林沛理:《性?純情?青春》

圖片及副題由編輯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