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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人民!」,雜談佔領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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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are the people!"看著只有人群的影像,只有人群在溝通、互動的影像,你只能得出如此結論。「我們是人民」,不但發生在去年末的香港,也發生在早一年的烏克蘭,Maidan(佔領廣場),就是一部有關鳥克蘭佔領運動的紀錄片,一部相信會令曾參與雨傘運動的人感觸良多的影片(第39屆香港國際電影節放映的影片之一) 。

烏克蘭人稱為Maidan(廣場)的地方,是位於首都基舖市中心的獨立廣場(Maidan Nezalezhnosti),導演Sergei Loznitsa從廣場四周不同的角度、附近的建築物裡外,利用遠近不同的靜止鏡頭,由幾呎前的近距離到百呎以外的遠距離凝望,讓觀眾去捕捉鏡頭內的人與事。

雖是漫天風雪的冬日,古舊宏大建築也與香港超現代的建築亦屬兩個世界,但因為有佔領的共同點,把烏克蘭與香港連在一起。最熟悉的記認是那些作為防線的障礙物,雖然所用的物品不同(獨立廣場以木塊為主,香港則以鐵欄為主),但都令人想起這分隔人民和警察的防線,人民日日夜夜堅守的最前線。

而所謂革命/運動,最重要的推動者是人民以及那種人民團結的氣氛︰烏克蘭有「人民食堂」,義工們煲湯、弄三文治等食物,免費送給佔領廣場的人,香港則有有心人送飯盒;還有那些香港人熟悉的眼罩和口罩,不過,相比之下,物質相對豐裕的香港,保護裝備無論質與量都強得多。

還有那個大台,獨立廣場的大台除了組織者和政治人物不時上台發言外,亦經常有東正教神職人員舉行宗教儀式,當中包括平民被警方開槍打死的悼念儀式,顯示宗教在東歐/前蘇聯一些國家有重要地位。至於香港的大台,由雨傘運動開始已經充滿爭議性。旺角的亞皆老街彌敦道交界的大台,直至十月中警方佔領該交界為止,據說不時有不同傾向,不同作風的人爭奪主導權,因此有時會相當包容,藍絲帶也可自由發表意見,有時卻相當偏激,只容許某種聲音出現。

而真正成為「眾矢之的」的金鐘大台,一直好像由學聯、學民、泛民主導,但經常有人高呼不要大台。十一月廿一日晚亦發生了網民踩場事件,指大台被獨佔,人民自發聲音經常被壓制等。當時更有人點名糾察郭紹傑,指他於早兩晚阻止市民到立法會聲援圍堵/衝擊行動,並向警察舉報號召者等。如果說大台一直以來被認為是自上而下的運動組織模式的象徵,越來越多人不滿傳統的組織模式,整個兩傘運動出現的就是不斷就這種組織模式,甚至任何統一組織模式的爭拗。

烏克蘭的佔領有否內部爭拗?有否不同組織模式的爭論?影片沒有凝望。反而很多點滴關於佔領事件的來龍去脈,觀眾都是靠大台擴音器播出不同人士斷斷續續的發言而獲知(再加上數段概括事件進程的文字陳述)。而最重要的,影片後半部群眾面前警方清場的威脅,以至警民對峙、衝突,最後警方出動水砲,真槍實彈企圖清場,大台起著指揮和統一資訊的重要功能,例如那條防線需要人手,那裡有危險,那裡需要醫護人員等。

當然,好像旺角,沒有大台的擴音器,在與警方對峙/衝突時,佔領者仍能自發團結一致,合力傳送防衛物資,救援傷者等。未來香港應該不會缺少大型群眾運動,相信是否需要大台,是否需要統一組織等,會是沒完沒了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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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人民的訴求和抗爭,付出了人命代價,影片指超過一百人死亡,網上傳媒則指五十。無論一百還是五十,都是沉重的代價。影片雖只是遠距離凝望,也看到警方狙擊手放冷槍,平民中彈的畫面。據網上傳媒指,佔領者(當中有退伍軍人)亦有人在建築物內開槍射向警察,因此亦令一些警察傷亡。不過,組織者否認此一宣稱,說整個是和平佔領運動。究竟是烏克蘭警方為開槍殺害平民的借口,還是真有槍擊警方的事情,現在仍未明朗。不過,就影片所顯示,武裝到牙齒的警察,武力遠比示威群眾優勝,也是造成大量傷亡的兇手。

而看到這些悲壯場面,香港的雨傘運動參與者,特別那些經常站在前線的,不會沒有感想。會否終有一日,槍殺示威者的事情發生於香港?其實928那個晚上差不多變成了「悲壯」的一夜,荷槍實彈的防暴警察,「停止衝擊,否則開槍」的警告旗幡,當晚留至深宵的市民一定能感受那種肅殺的氣氛,一種相信「六七暴動」時才有的肅殺氣氛。至於為何最終警方沒有開槍,這應該是每個兩傘運動參與者都需要了解的真相,不能輕易放過梁振英和曾偉雄。

烏克蘭警方殺人,但清不了場,最後被群眾針對的親俄總統雅努科維奇於14年2月逃到俄羅斯。他因為拒絕簽署與歐盟的經濟合作協定,2013年11月親歐盟的群眾發起示威。總統走難並非代表「人民勝利」, 隨後烏克蘭政府軍,與東部克里米亞的親俄羅斯武裝人員爆發內戰,雖然曾經一度停戰,現在東部又再爆發戰鬥。作為前蘇聯的其中一個核心共和國,處在歐盟和俄羅斯夾縫中的烏克蘭,前途未卜。

一些香港雨傘運動參與者批評金鐘大台只懂唱K,說革命/運動不是開演唱會,不過全世界的抗議/示威/運動/革命,似乎都脫不了這種「俗套」,適當的喊口號、唱「戰歌」,可以振奮人心。當然,何謂適當,沒有準則。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 對不少自稱左翼的老餅如灰記,這首意大利反法西斯革命小曲如老朋友。灰記年輕時還聽過大陸的中文版,但自從鄧小平「帶領」中國走資後,這些理想主義歌曲逐漸消聲。多得來自意大利的反叛神甫甘浩望,近年在眾多示威場合,原裝版本的Bella Ciao經常透過甘仔和他的結他送給示威者,雨傘運動期間,甘仔也在金鐘獻唱過幾次,只是因為是意大利文,除了"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這一句,絕大部分人都只能當聽眾。

想不到在基輔獨立廣場,這首Bella Ciao又起著振奮人心的作用,亦令如灰記這類香港人多一份親切感。不過,相比以下這一首歌曲,Bella Ciao只算時配菜。

“Ukraine’s freedom has not yet perished, nor has her glory. Upon us, fellow Ukrainians, fate shall smile once more. Our enemies will vanish like dew in the sun. And we shall rule, brothers, in a free land of our own. We’ll lay down our souls and bodies to attain our freedom. And we’ll show that we, brothers, are of the Cossack nation. We’ll stand together for freedom…… We will not allow others to rule in our motherland." 烏克蘭的自由與光榮還沒消逝。命運會對我們烏克蘭人再展現笑容。我們的敵人會如陽光下的朝露般消失。兄弟們,我們會統治屬於我們的自由大地。為了自由,我們會獻出生命。兄弟們,我們要顯示我們是哥薩克民族。我們會為自由團結一致……我們不會讓外人統治我們的祖國。

影片出現最多的歌曲就是這些烏克蘭國歌。有時台上的人帶領全體民眾合唱,有時一個拿著結他向著鐿頭唱,旁邊的人加入合唱。如果說Bella Ciao是一首全球左翼國際主義者喜愛的革命小曲,那麼烏克蘭國歌同任何國歌一樣,民族主義色彩佔先。而後者仍是當今的主流,超越民族隔閡的國際主義始終還是有待實現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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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我們是歌薩克民族」這句勾起很多複雜的歷史記憶。如果沒有記錯,那部六十年代美國奧斯卡得獎反共名片,講述上世紀初俄國革命的《齊瓦哥醫生》,裡面就有效忠沙俄舊政權,被稱為白軍的歌薩克部隊。作為曾是半軍事,實行民主自治的歌薩克民族,現代烏克蘭人以此自豪。然而歌薩克民族擺脫不了與沙俄、前蘇聯,以至現代俄羅斯的「愛恨」關係,在沙俄時代,他們曾經效忠沙皇,也曾反抗。蘇聯時代,烏克蘭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共和國。九零年代蘇聯解體之後,同其他前蘇聯共和國一樣,烏克蘭要面對如何與俄羅斯相處,即所謂親俄與否,但親俄與否,似乎一定牽扯到親歐盟與否。即親俄必反歐盟,親歐盟必反俄,好像冷戰從來沒有結束過,以往是親共與反共之爭,今日沒有了共產主義標籤,卻仍有受美歐(德法為主)支配,還是受俄羅斯支配的困局,好像沒有獨立自主的第三條路。

香港不是國家(因此只能唱Beyond的《海闊天空》,但一國兩制的矛盾,充分顯示這個曾經被英國殖民統治百多年的城市,與新宗主國中國的緊張關係。因為害怕被融合吞噬,近幾年,特別在年青一代,滋長了與老一輩截然不同的本土意識。老一輩的本土意識,有人稱為大香港主義,主要原因是七、八十,以至九十年代,香港經濟,以至文化各方面充滿自信,除了政治感到無力外,香港人往往以優越的眼光看待中國大陸,覺得中國大陸處處落後香港,香港能夠以較優越的所謂文明價值影響中國。那時香港人沒有想過排除與中國的聯繫。

時至今日,香港人雖然仍然覺得所擁有的現代文明價值優於大陸的中國人,但中國經濟以至政治的強勢,加上全方位的融合/滲透,年輕一代感受到來自中國大陸,無論政治、經濟、文化等很實在的威脅,一種排斥性,防衛性的意識變得越來越強烈,期望切斷與中國的任何聯繫,無論民間還是官方。最極端的表達方式是「我係香港人,唔係中國人」。

這種本土意識屬於反應式, 未成熟,還需要更多正面和自信的內涵才能變得充實。而這種反應式的本土意識亦容易被北京以至香港官方和建制抨為港獨,泛民團體因而與之劃清界線。但實情現在香港任何捍衛本土文化、本地生活方式的舉動,動輒會被視為分離主義的舉動。兩傘運動參與者所爭取的真普選和真自治,一樣被扣上港獨的帽子。無論開宗明義要香港建國的龍獅傳人(高舉港英旗及其變種的人士),以至聲稱捍衛香港人權、自由、法治等核心價值的泛民中人,一律被看成親英親西方的「反中亂港」者。

這一點和香港歷史上處於英國所代表的西方和中國的夾縫中有很大的關係。無論官方以至民間,香港人vs中國人、西代/現代價值vs中國價值、反共/防共vs反中亂港…,這種對立似越來越明顯。

換言之,香港雖不是國家,不能如烏克蘭人民般把不合意的總統轟走,但香港處於美國/西方利益與中國強權的夾縫中,與烏克蘭人民處於歐美強權與俄羅斯強權的夾縫中有幾分相似。一邊是殖民時代已經「蝦蝦霸霸」的歐美帝國強權,一邊是兩個變質的前「共產」大國,大家都走資,走帝國主義之路,大家都推崇尚威權統治。

這令灰記想起以前經典馬列主義者,特別托洛茨基主義者所說的,「社會主義不能在一個國家發生」,即「真正」的社會主義只能在世界革命後建立。只是資本主義的頑強是經典馬列主義者所未能預見,當年希望輸出世界革命的「社會主義」陣營老大哥蘇聯,以及與它爭奪主導權的中國,今日都先後加入世界資本主義俱樂部,為能源、資本、市場而爭逐,而在這個世界資本主義俱樂部沒有國家或地區是真正獨立自主。現在歐美所把持的世界政治經濟秩序有中國、俄羅斯來挑戰,但那種剝削後進地區、邊緣地區,剝削基層人民的邏輯並沒有改變。

如是看,香港人無論爭取真普選、真自治、捍衛本土生活方式與價值、捍衛基層人民的生活權利等,都和世界各地很多反抗運動相似。也許不再是傾向/加入這個陣營的強權,還是那個陣營的強權之爭,因為本質上分別不大,甚至要慎防強權的分化手段,如烏克蘭語vs俄語,如香港人民vs中國人民 。 反而加強全球民間的互動,爭取改變現在只有利於上層壟斷利益的世界以至在地的政治經濟秩序。而如何讓「人民」有更大的發言權、監督權,更決定性的影響力,甚至主導政治、經濟和文化的權力等,似乎仍是永恒的訴求,無論是否有「真普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