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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梓樂死因存疑】特寫:研訊29天 家屬席從不丟空 真相最終只能留白

【周梓樂死因存疑】特寫:研訊29天 家屬席從不丟空 真相最終只能留白

(獨媒報導)「陪審團裁定死因存疑。」

裁決結果宣布後,周爸爸與周媽媽並肩踏出法院,周爸爸一如以往在記者面前停下腳步:「想同嗰仔講,我已經盡哂我能力」,但這次的他沒有像過往般吞下情緒,而是忍不住掩面哽咽:「真相仲爭少少囉,好似法官咁講。」14個月來父母為兒子花盡心力,奈何庭上依然無法知曉,梓樂墮下前那8秒鐘,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不只是梓樂父母,就連這城的人也不得不接受,來到了這一刻,「真相」終究只能留白。

等待裁決結果時,父母來來回回遊走於死因庭與休息室,這一年多來,兩人亦四處奔走找尋兒子的死亡真相。父母由梓樂身邊最微小的事情開始尋找線索,包括那些兒子鮮有向父母透露的瑣事:他iPad是用傘陣桌布、他平日出門後會走的路、他在朋友眼中是怎樣的人、他關心社會時事......真相雖未浮現,但父母重新認識平日在家中一道房門之隔的兒子。他們走過兒子的足跡,來到死因庭希望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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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9日,陪審團裁定死因存疑,梓樂爸爸在庭外回應傳媒提問。

死因研訊進行一個月,近親席上的兩個座位從不丟空。

左邊是個子高、坐得筆挺的周爸爸,無論是證人作供,還是律師站起來提問,周爸爸都全神貫注凝視着他們。右邊則是稍為瘦小的周媽媽,她常用手托着頭,埋首看閉路電視,又會不斷抄寫證人供詞,深怕遺漏一絲證據,很多時都被枱上的文件淹沒。

29天、48名證人、142件證物,父母為了兒子花盡時間和腳步,把過千頁的文件逐一消化,把閉路電視鏡頭逐格細察,到停車場視察兒子最後踏足過的地方。

開庭首天,周爸爸主動透過傳媒呼籲目擊者主動聯絡他,為的是希望將一塊一塊拼圖,拼湊成更完整的真相。有時證人作供後,兩人都心急舉手發問,還未待代表律師走過去了解問題,他們已衝前走向律師。盡力過後,事件仍未水落石出,但至少一步一步走近真相,正如周爸爸起初所說:「希望透過今次死因硏訊搵到真相......或更接近真相」。

「可唔可以出嚟?」

一向低調的父母,在死因研訊前沒有接受過任何訪問,而周爸爸第一次開口,是開庭首天率先作供的一刻,親口講述兒子的生平。周爸爸回答死因研訊主任的每個問題時,聲線一貫沉穩,面容同樣冷靜;周媽媽卻不時被某些證供觸發淚點。

研訊首天散庭後,周爸爸主動在庭外讀出自己的電話號碼,呼籲事發當日目擊事件的街坊,主動聯絡他提供資料。周爸爸讀完了一串數字後,一度哽咽道:「做父母呢一年嗰心都好痛,到最後都要接受呢個現實」。

3天後傳來好消息,市民蒙偉傑主動聯絡周爸爸,他作供後向記者表示,願作供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認同周爸爸對事情中立的理念,「佢話只係針對件事,唔好諗政治,唔好分黃藍顏色」,周爸爸亦只簡單向蒙傳了一個訊息:「可唔可以出嚟?」,沒有一絲強迫的語氣。記者在庭外再問起周爸爸,有多少人主動聯絡他,他指暫時僅一人提供相關資料,但不忘微笑說:「有人傳訊息鼓勵我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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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記者蜂擁而上的不知所措

從開庭首天起,周媽媽會先急速步出庭外,步後的周爸爸則負責應對傳媒,一個個記者拿着攝影機擋着周爸爸的去路,他沒有走開,反而停下來「企定定」,待最後一名記者拍攝完後,就露出微笑,並輕聲問一句:「可以了?」,然後才離開,這個過程一直維持至研訊的最後一天。由第一天多個咪牌在周爸爸面前蜂擁而上,他有點不知所措;到今天,他盡力回答傳媒的提問,有時候臉容略顯疲倦,但也在鏡頭背後才敢展現出來。

急症室外放下匆忙 親口的道謝

兒子受傷後,不少人曾伸手盡力拯救,父母一直希望親口道謝。

梓樂送院時,首名接觸他的是伊利沙伯醫院急症室梁子恒醫生。證人在作供後多數都會匆匆離去,唯獨急症室醫生梁子恒作供後卻留步,久未離去。他作供完畢後,周爸媽走到證人枱前,和梁醫生三人在狹窄的空間之中圍在一起,梁醫生同時伸出左右手,輕拍在他兩側的父母肩膊。三人流淚相擁,梁醫生輕輕除下眼鏡,拭去眼眶的淚水。

當日在急症室,醫生的急促和父母的慌亂,今日在法庭內慢了下來,在凝固的時間中,周爸媽終有機會表達收藏心中一年的感激。梁醫生說起今次盡責任在庭上講出自己所知,希望能協助父母找出真相,周爸爸眼神堅定回應:「大家努力緊!」,更緊緊握着梁醫生的手,一邊道:「多謝晒!」梁醫生再說:「唔好要佢擔心!」對話的最後,以梁醫生的一句「保重!」作結,周媽媽卻泣不成聲,逕自從人群中尋找空隙快步走出法庭。

義務急救員、證人曾朗軒
義務急救員、證人曾朗軒

肩膊上的手與同行的腳步

死因庭的研訊每天如是,證人枱上的證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大多都是穿西裝、提公事包的人。直至一天,證人平日穿皮鞋發出「咯咯」的腳步聲,換成無聲的波鞋,眼前是一個年僅17歲、穿黑Tee的少年。去年仍讀中五的曾朗軒,披上急救員的反光背心,腰繫上紅色的急救包,穿梭在示威現場急救,專業地檢查梓樂下半身傷勢。死因裁判官感謝朗軒:「我代梓樂爸爸媽媽多謝你,你當時照顧得梓樂好好」。

平日一人踏出法院的周爸爸,今日身邊卻多了一隻手搭着其肩膊,那是朗軒的手。周爸爸和周媽媽一直希望感謝當晚為兒子急救的義務急救員,但當日在醫院朗軒見他們情緒激動,未有上前談話,只是擦身而過,今天兩人親口向朗軒道謝。周爸爸和朗軒腳步一致地離開,剛巧周爸爸這天穿的T恤,在胸口位置印有「Hope」一字,下方有一幅海浪的圖畫。

口罩下不為人知的苦笑

死因研訊的突破點,是一條警員調查時遺漏、最後由死因裁判官發現的關鍵片段:廣新閣閉路電視,拍攝到疑似梓樂的黑影墮下。

片段播出前一天,死因裁判官已先作預告,當天庭上播片前他再善意提醒:「片段可能有少少不安,家屬要有心理準備」,這句話對當時已在抽泣的周媽媽來說,似乎聽不入耳。庭上所有人屏息靜氣緊盯螢幕,黑影墮下的一刻快速在眼前掠過,寂靜隨即被打破:旁聽人群傳來叫聲,周媽媽的哭聲傳遍整個法庭,更透過收音器穿透延伸庭;凝視着螢幕的周爸爸則輕輕皺眉。

周媽媽拖着沉重的腳步踏出法院玻璃門,一陣陣冷風迎面吹來,她低下頭急步離開,記者們都沒有追上。下一秒周爸爸步出,記者即湧上前包圍着周爸爸提問。

周爸爸聽着記者的話,本來站好的位置移了又移,卻沒有絲毫埋怨。他逐一回應記者問題,談起今天在庭上首次看到片段,感受如何,他停頓了一下:「嗰心梗係唔開心㗎啦,見到嗰仔最後一剎那嘅鏡頭」,他深深吸一口氣再道:「但一個男人無可能當眾咁喊出黎!」說起時伴隨着黑色口罩下不為人知的苦笑。

「不過都開心,今次嘅突破距離真相邁進一大步!」周爸爸心中的巨石似乎減輕。被問到一年後才重新搜證,會否擔心難以再找新證據,他坦言:「無得擔心架呢啲,要相信囉!」

應付傳媒後,周爸爸獨自默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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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並肩前行 進入梓樂看到的景像

為了讓陪審團更了解停車場環境,死因庭移師到會議室進行虛擬實境(VR),死因裁判官邀請周爸爸周媽媽踏上一級台階,面前是一幅高3米的螢幕,比他們高近一倍,呈現着停車場實境,讓人瞬間置身於事發地點。

周爸爸戴上負責控制方向的眼鏡,周媽媽亦戴上立體眼鏡,進入梓樂當天看到的景像。兩人隨着影像開始前行,周媽媽把手緊緊搭在周爸爸的肩膊上,一直不敢鬆開,不久後更整個人倚靠在周爸爸身上,他們身體緊貼着走過停車場不同路段。正當他們打算返回坐位之際,周媽媽突然留步,重新戴上眼鏡,以手指着螢幕不同角落,告訴專家想要仔細再看哪一個畫面,然後一人埋首研究。

庭上首次開口的媽媽

在庭上周媽媽一向沒有發言,直至裁判官總結證供那天。有陪審員希望釐清疑問:「能唔能夠從透過iCloud重置梓樂電話紀錄?」官指:「佢無iCloud㗎,你唔記得啦咩?」此時,一直未有在庭上說話的周媽媽首次開口:「法官閣下,我覺得梓樂有iCloud!」官強調:「媽媽,證供係咁講」,周媽媽急着提高聲線:「我想更正梓樂有iCloud」,官緩緩解釋:「媽媽,證供係要庭上宣誓,作供先可以成為證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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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少發言的周媽媽

休庭後,代表父母的大律師鄭淑儀澄清,「警員口供話未能喺iPad中搵到iCloud,唔係話梓樂無iCloud帳戶,周媽媽聽到問題覺得同證供不相符,所以特意提出。」

律師又說:「家屬同警方都做咗很多功夫,希望能開啟梓樂電話」,她停頓一下再說:「如果做到,過往一年就做咗,希望陪審團理解」。

父母與兒子的距離

研訊的最後,家屬代表律師陳詞,帶人回顧周爸爸親口講述的梓樂生平。「梓樂係積極向上、喜歡運動同受朋友愛戴嘅青年……」

記憶回帶到首天,問及兒子與家人的關係,周爸爸說:「對朋友活躍啲,對父母有嘢都講,但唔會主動同我講好多嘢」,但亦明白兒子所想:「可能覺得父母煩,我自己做人仔女都明」,而兒子與媽媽的關係較密切。被問到梓樂文憑課程所讀的科目,周爸爸猶疑了一會,不是很了解,但他定期會與兒子去旅行,以及慶祝生日。周爸爸知道,梓樂有參與2019年的社會運動,「以我所知,佢有出過去遊行,其他就唔知」。

父母對子女的感情,平日或許不會輕易看透,唯獨今次,在現場的人親身感受更深。

有中年的「旁聽師」說,「親眼見到嘅周爸媽,同喺報導見到嘅佢哋係唔同嘅」。他一直有在庭上留意周爸媽的目光和神態,家屬代表律師陳詞那天,他對父母的印象特別深刻,「周媽媽嗰次講iCoud係第一次出聲」,「佢作為媽媽,我會感受到佢聽到問題之後,佢知道梓樂嘅嘢,好直覺地講出所知,未必有心影響作證」。

同樣身為父母的「旁聽師」,有一個跟梓樂相同年紀的女兒,自然有更深的體會,「我好投入到佢哋嘅感受,梓樂仲要係唯一嘅仔添」,縱使梓樂並非他的兒子,但他也代入父母的角度看這件事。「仔好少同爸爸講嘢,係好自然架,男仔係內斂啲,收收埋埋」,但從周爸媽身上,「睇到佢哋好愛梓樂。」

「你出去要小心啲喎!」周爸爸在梓樂離家前叮囑,但他沒有回應。凌晨,周爸爸打開與兒子的Whatsapp頁面,手指在鍵盤跳動數下:「有警察放催淚彈」,兩分鐘後兒子傳來「關窗」,對話沒有延續。不久父母從睡夢中被拍門聲吵醒,趕往醫院後已見兒子躺在病床上。

後來梓樂情況變差,兩人商量後決定不搶救,心電圖變為不再起伏的直線。

這天起,父母與梓樂的距離被無情地拉遠,但他們用14個月時間,逐步走近兒子。研訊即使結束,未來他們仍會繼續走下去,直至到達真相面前。

「希望有生之年,個真相可以出到嚟。」

記者:趙苡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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