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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死能登會小記小感

惡死能登會當日果然有火,雖然未算是賞心悅目的火花。讓不同界別的人並置,總難避免矛盾,我總是希望我們可以準備得好一點,提供好一點的平台。以下簡錄存在於我疲累的腦袋裡,難免錯漏,惟感激補充。

首先發言的是長毛,他認為惡是相對的概念,而且是抽象的;討論惡,就不能不同時討論善是什麼。而他認為同時不能不討論的概念是「罪」,而中國文化裡沒有西方宗教裡「罪」的淵源,所以我們往往不知道惡是什麼。他認為惡是倫理問題,而惡是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他也提及剛剛到茶餐廳裡吃飯,有人指「他是抬棺材」的、不想讓他進來吃飯,這才是惡。他認為「惡」這個題目開得太抽象了。

然後李智良講了非常難以複述的論點,包括呼應長毛的「惡是善的內部構成,而非兩個本質不同的東西」;「善」通過將自己的不能清理的能量整理入一個簡單的系統中穩定自身。它們甚至互相牽扯、甚至「交換符號意義的再生產」;像美國與阿爾蓋達的兩極對立。總是有一個空白的權力中心,而有其它事物藉其名作惡。像天水圍,被視為「低等」「惡劣」,它其實是城市的「中心」所著意刻劃出來的,其生成條件卻被故意隱去。而他自己所體會到的城市之惡,則是程序理性對日常生活的架空。李智良手上有一本Bataille 的 The Tears of Eros,不過到最後都沒機會講。

張歷君則認為現今的大惡是犬儒主義,則那些心中不認同,但在行為上完全遵從所不認同的規矩。他另講了幾個蘇共的歷史故事(主要是布哈林[中文版juicy d]的遭遇)去闡釋何謂惡:史大林以「忠於黨」為藉口,要求沒有叛黨的黨員承認叛黨罪名,這是玩弄忠心黨員的「對未來的拜物」的宗教式烏托邦熱情,是真正的大惡。他提及的書是齊澤克的Did Somebody Say Totalitarianism ?(《有人說過極權主義嗎?》)。

台上嘉賓交換一輪意見之後(恕難盡錄),台下有周姓觀眾發言,問及善與惡的系統性互相構成、不由自主中有何出路,他闡述了《Crash》裡面「空彈」的奇蹟,問我們是否只能要嗎臣服在系統的先設定位之下,要嗎指望一個外於系統的元素來撞擊。李智良對此的回答是,我們可以追溯自己的歷史起源,掌握更多的資料,試圖突破系統的封鎖與定位;張歷君則認為現今最大的問題是假設個人與環境無關、凡事以個人利益出發的個人主義。主持人補充了飯氣劇場的短路,如何在一個短暫的語境錯置中紓解矛盾。

長毛忍不住要說,生活比藝術和理論都複雜,年輕人應透過理解現實世界來理解藝術品,去尋找問題的核心;不要在別人的表達中去尋找自己的世界——開這樣的研討品不如去看看身邊的世界。另外他非常強調溝通,指過於理論性的語言會窒礙溝通,並不信任在理論框架才能看到現實。

台下有一位打呔的觀眾和應長毛,說覺得悶,但將長毛很低調地處理的年齡問題放大了,說十來廿歲的人要陳義過高才覺得過癮,才知道自己是誰,而社會是現實的。號稱「竄擾式翼鋒」的李智良總是比我快(拉都拉不住),毫無掩飾地表示強烈憤怒,因為他感受到發言者對其作品(以至生命)的輕視,指對方直觀地就將別人的生命(作品+準備了的講辭)評為「悶」,沒有靠近討論中的問題。當然智良還說了「我打佢都仲得呀」。

雖然我認為不必像李智良那麼憤怒,但長毛和打呔觀眾有個重要的分別,與打呔觀眾那種「我都後生過」的嘲諷態度不同,長毛一直不強調年齡問題、不自居權威(他開始時還稱這不是「攻擊」,而是「生活的交換」),甚至在後來更激烈地反對的時候,也是以邊緣位置出發,指張歷君佔據學術的霸權位置、並非與人對話——「人地鬼知你邊個布哈林」。所以即使是長毛很不客氣地嫌長、嫌悶(他認為這是全場觀眾的心聲)、嫌煩,起身想走,我還是覺得這人相當不錯。

在文學活動見到激烈(算係啦)的衝突場面我想某種程度也算是件好事,我們也該珍惜與有論點的對立相抗持、又不得不共處的機會。不過可惜的是與台下的交流不夠、也無力照顧未習慣的觀眾之情緒—— 時間又不夠台上嘉賓炒到盡,而台上開始爭論,台下的人就很難再說別的。未盡所言就不算衝突的真義。所以,主持人應當:

1. 成為溝通的橋樑、將講者與聽眾的距離拉近,例如多舉文學例子、分享寫作經驗,扣連閱讀與生活,再續搭至社運或社會主義;

2. 製造一個秩序不致完整,但可以讓有距離的人(尤其觀眾)安心而順利地發言的環境(豈止keep time咁簡單)。

概之,後來算一算,當日之不完美,全是腦筋不清的主持人,即鄙人,的責任。

聚會完了,難免有人覺得長毛不講道理、為插而插。不過一來我所接觸的長毛其實甚為友善(在柏林都聽我呢個唔知乜水的電話!),二來長毛也不會真的反智地嫌悶。所以李智良、周某、張某和我對其發難的原因進行了長時間的猜度:

1. 佢需要煲煙:其實睇番時間,佢確是在四點左右發難,那是原定的結束時間;

2. 佢唔鍾意咁樣既環境:書店的環境分了台上台下,但又很接近,距離很難調適,而長毛亦很在意台下觀眾沒有咪;

3. 黨史問題:其實是張歷君所陳述的蘇共鬥爭歷史,與他所知道的有所出入(我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資,也不知張某的版本和托派版本有何衝突)。左仔朋友凝重地說,那對他們來說是生命的問題,當然會看得很重的——長毛曾多次表示「呢度只有我知你講乜」,但不想和張爭論以免變成二人對話。那麼,看來的確是因為黨史問題呢。其實這個聚會本來是打算讓長毛一展其書家本色的,大談黨史又何妨?看來佔據學術霸權位置的張某,其實向他不斷大送秋波。但或者他一時又不適應這種溫室談書、正襟危坐的場合,但又是誰該去讓他適應?想來想去,全是腦筋不清的主持人,即鄙人,的責任。

我見過許多珍重自己作品的人,會在自己的作品受輕視時變成刺猬;我覺得他們重視自己的作品猶如,重視自己的生命(而我不重視自己的作品猶如不重視自己的生命);李智良只是比絕大部分人都敏感,而且將所有傷害非常具體地發晒出黎而已。至於遲鈍派的學院張某,可以說是對衝突表現得毫不介懷,反而要一再強調衝突源起並非因為其論點有何尖銳,才能減低其沾沾自喜。說到底那日台上三人各有怪異,但到底都是真誠的。想來想去,全是腦筋不清的主持人,即鄙人,的責任。想來想去,唯有寫文當贖罪了。

這裡有當日錄音的連結,若有興趣聽了的人,可以告訴我到底托派的版本是怎麼樣的,萬分感激。未取得在場人士同意而作了錄音、並發表,在此向各位致歉,並感激包涵。

(那張不能放大的照片是台下觀眾周某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