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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一叮笑中有淚

近期有兩個繼《金枝慾孽》後,同時能夠製造話題的電視節目,一個是重量級古裝韓劇《大長今》,另一個是輕量級遊戲節目的《殘酷一叮》。

《大長今》是大韓民族重新包裝自身歷史的文化輸出,收看前似乎要沐浴更衣,但劇集勝在深入淺出,觀眾毋須先刨熟韓國歷史,也可以找到有板有眼的切入點,跟主角長今一同成長奮鬥。收藏《大長今》影碟,又成為自《走向共和》熱以來,新春假期期間城中中產階級拜年時的熱門話題。文:趙來發

《殘酷一叮》純然是本地製作,主持有梁榮忠搭李克勤,素來是主持尖酸刻薄喜劇節目,玩本地口味與黑色幽默,節目風格可想而知,其實節目跟《香港直播》有雷同之處,主調是電視台與觀眾互動,但《殘酷一叮》的可塑性更高,評判是娛樂圈中人,參賽者是主角,最終是為逗觀眾一笑。

香港極度需要神話

小市民參賽者無分年齡性別,只要夠膽夠薑夠面皮厚,能在初選逃過一叮,便有機會在電視出鏡,擁有讓自己曝光的那幾十秒,騎呢演出令觀眾捧腹大笑,既娛樂自己,又娛樂別人,自己一個唔覺意,還可名利雙收,去印證「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幾分鐘成名機會」的這句說話。

曾幾何時,我們珍惜一種叫香港精神的東西,《殘酷一叮》令我們重拾昔日香港個個爭先,人人奮發的精神。對之,我們或許可以稱之為新香港精神,叫人笑中有淚。

香港曾是一個東方神話,香港人生活在神話之中,沒有神話的香港生活枯燥無味,因此二十一世紀的香港極度需要神話。

然而,要在香港找尋神話,愈來愈艱難。曾志偉主持、只供藝人參加的《超級無敵掌門人》曾是收視神話,但今天招老技窮。《百萬富翁》曾令全城哄動,差點令亞視翻身,但玩法吃力兼要動腦筋,始終不合反智為尚的香港人脾胃,百萬獎金可望不可即,兼且兒童不能參加……屬於後起之秀的《殘酷一叮》,則玩法簡單,可讓全民參與,獎金多有多做,少有少做,總之各施各法,各取所需。

《殘酷一叮》一開始便成為新都市神話,在經濟剛剛復蘇,社會氣氛怨氣漸消,特首董建華淡出政治舞台之際,推出時間可說「啱啱好」。在「後南亞大海嘯年代」,有人認為《殘酷一叮》陰差陽錯地反映了人生哀樂無常的景况,從中體會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生命脆弱,隨時像海嘯一樣,遭「殘酷一叮」。

當然,對爭先恐後要參加的人,這些論調未免「九唔搭八」,他們追求的不過是幾千元的獎金,及一日成名的機會而已,既市儈又直接,但無可厚非。

社會晉升階梯失效

有人指《殘酷一叮》模仿令孔慶祥上位的美國節目《一夜成名》,美國有五音不全的孔慶祥,香港如今有六歲小歌神莫凱謙,無論《殘酷一叮》的節目靈感來自何處,LocalSetting(本地場景)始終才是《殘酷一叮》引人入勝之處。什麼是《殘酷一叮》的「本地場景」?

二十一世初,特區時代的香港社會晉升階梯(SocialLadder)失效,欠缺上位機會。這邊廂,大學畢業生的理想職業是當空中服務員,或在年宵市場學做生意;那邊廂,電視台選美淪為進入娛樂圈的雞肋選擇,新秀歌唱比賽聊備一格,《殘酷一叮》便因緣際會,乘時而起,參加者只要逃過梁榮忠與李克勤提心吊膽的一叮,便有機會翻身上位,兼賺取每秒鐘一百元收入。山大斬埋有柴,好搵過在麥當勞兼職,中六合彩四獎,你說,何樂而不為呢?

不是歌唱比賽 只鬥叮前耐力

老一輩的人或會以為,《殘酷一叮》是無綫開台經典節目《聲寶之夜》的翻版,當年參賽者要鬥亮燈亮得多,葉麗儀當年獲顧嘉煇給爆燈評分,一夜成名,從此唱足三十年,但今天的《殘酷一叮》更像後期《歡樂今宵》的扮嘢大賽,有人扮Twins,有人扮羅文,有人扮劉德華,遊戲規則是鬥「叮前耐力」,生存秒數的多少才是關鍵。叮得愈遲,成名機會愈高。

其實,大家不要誤會《殘酷一叮》是歌唱比賽,如果你以為它是歌唱比賽,便捉錯用神,就像如果你以為娛樂周刊是新聞雜誌一樣,它們其實是「話題雜誌」。話題不一定是新聞,但如果新聞不能成為話題,就不算是新聞。同樣道理,《殘酷一叮》也不過是話題節目,有話題才有收視,參賽者曉不曉唱歌,從來都是屬於次要。

《殘酷一叮》的參賽者必須成為話題,才算成功,電視台不會為他或她出版唱碟,也不會簽約成為合約藝員---起碼在娛樂新聞上沒有讀到,但他們如果有機會佔據幾日報刊篇幅,過一下霎眼嬌式成名的癮頭,其中快感真是有錢都買不到,在充滿挫折感的董建華時代,香港人有時追求的,不過是這種虛榮的快感而已。

然而,如何成為話題人物呢?

舉成為新聞人物的小歌神莫凱謙為例,唱歌說話老積成熟,但他的賣點卻不是早熟的唱功,而始終是他雖然只有六歲,卻老練如許冠英的「奇觀」,媒體的新聞焦點是他窒倒阿姐。窒倒阿姐不難,難在不是人人有此機會。

今天的參賽者,毋須像當年的葉麗儀或方伊琪苦練唱功,甚至根本毋須懂得唱歌,如今比賽是即食遊戲,只要懂得上位表演,膽正命平,肯騎呢出醜不怕被揶揄便可入攝,等候埋門一腳的機會。今天,年輕版的葉麗儀與方伊琪,可能一上台便被叮走。

八歲小妹妹受殘酷對待

其實,成王敗寇,《殘酷一叮》今次真正的話題人物,不是莫凱謙,而是沒有機會出鏡的姓梁,匿稱小韻,叫Moody

的八歲妹妹。

節目的「試叮大會」,才是前戲高潮所在,小韻極速被叮走後,情緒低落,兼令母親心臟病發,這位小歌迷事後心感不快,徹夜難眠,哭得雙眼通紅,在醫院呆了一晚才回家,她的母親投訴節目「太過殘酷」。叫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或許我們會認為母親投訴不能成立,節目既然標榜殘酷,殘酷是必然,成功與失敗,在乎何時一叮,因此有人歡笑有人愁,也是必然。

然而,這段新聞最殘酷之處,令我們不禁要問什麼是親子之心?現在流行的講法是否只是對親子心的扭曲,電視台---節目評判對成人與兒童採用同一把標尺,沒有考慮心智或EQ未成熟的兒童,因缺乏成人的幽默感與心靈彈性,慘被叮走最終會成為童年陰影,讓小童上台玩成人遊戲,借小童來搞笑,對小童並不公平,也很殘酷。

事件也反映了香港兒童過度受保護,令他們不容易明白人生本來就充滿各式各樣的殘酷,因而未能承受突然失敗的後果,更未能承受參加急功近利式遊戲的風險。

一連串問題沒有現成答案,正如人生中許多事情不會有即食答案一樣,但對電視台,這宗新聞無論如何為節目宣傳造勢,讓節目與電視台新春行大運。正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得失觀念成社會課題

這宗新聞事件成為大眾研究「心靈創傷」與「得失觀念」的新社會教育課題,全城起鬨,指指點點,媒體要找出「後Twins」或「英皇群英」當道的時代,唱歌跟表演的根本分別,從而探索今天娛樂圈中的生存之道,香港人俗世求生的根本策略。

唱歌相對而言是靜態活動,非常嚴肅,舞台表演則不同,要動態之餘,又要包裝兼食腦,先講包裝,後講實力,兩者雖缺一不可,但不能混為一談,否則你在台上台下都難逃一叮。

對不管是方逸華,或是陳志雲主政無綫電視的時代,仍跟從前一樣,嚴肅端莊仍然是收視毒藥,但可以再包裝,騎呢玩嘢始終是電視所需要的東西,能夠製造香港版孔慶祥式新城市神話,上娛樂版或最好是港聞頭版,才是遊戲節目的需要,才能為電視文化與悲情香港冲喜。

總之,浮生若夢,殘酷一叮,笑中有淚,始終也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趙來發
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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