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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事十年的<敗金歌劇>

編者註: 一位搞小劇場朋友轉給我的文章. 台灣差事劇團成立十週年, 推出新創作的<敗金歌劇>諷喻政治腐敗. 以下是鐘喬對十年差事的省思.

飛沙和走石
──「差事劇團」十年的省思      鍾喬

劇場,作為文化再生產的元素,如何與社會改造發生串連或互動呢?最近,我一直陷入這樣的苦惱中。

這樣的苦惱,在「差事」成立之前的1990年初,便曾劇烈地在我內心深處翻轉。那時,我與李薇、田玉文、賴淑雅和其他幾些傍徨於小劇場前衛性身體美學門外的青年,屢次往返於菲律賓和亞洲第三世界國家,希望尋找到一種既有文化抵抗性質,又超出「話劇式」社會寫實教義的劇場表現形式。

然則,身體,或說劇場美學的身體,終究要回到特定時空下,具體的歷史、社會條件中,才得以浮現存在的經緯。

換言之,第三世界激進劇場有其低度發展社會,做為支撐的背景;時空移換,表面形式的挪用,或許取得了述說的話語權,例如,進步的、回應現實批判的劇場美學一類的話語;卻也同時關進意識型態的門廊中,無視於社會輪軸的轉動,而兀自雀躍於自己所構築起來的革命浪漫氛圍裡!

恰恰是在這樣的前題下,第三世界劇場美學,反而有機會成為當時台灣民眾劇場反思的客題,並在建構反帝的世界觀下,成為在地與亞洲對話的參照點。亦即,在互為主體的狀態下,來回檢證。

劇場,做為一種文化表現,和文學、繪画丶攝影、電影…最大的不同,就在其身體的當下性;當身體在空間中出現時,已經涵蓋著超越劇本敘述之外的社會與歷史情境。

瞬間,是劇場最有爆發性的美學。為了掌握這每一個瞬間,我們窮盡了心思,在形式和內容的融合與辯證中,不断地與內心底層的意識或潛意識搏鬥。

也僅僅就為了這容或被稱作失敗的每一個瞬間。1996年,有了「差事劇團」的現身。

當時,在電影導演、也是秀異新生代作家林靖傑的善意接納下,我們終而有了一片屋簷,就在紹安街一幢已經朽腐了半邊的日式屋裡。

屋子,自有簷瓦,卻無法真正遮風避雨,夏日時,經常得寫字寫到一半,趕快挪個桌子的角度,免得被西北雨給打濕了;後院,有片天井式的廢棄庭子,我們搭起了臨時的雨棚,架上幾些不值幾個錢的棧板,天雨時,邊排練,就邊聽到鄰居廚房裡的歐巴桑,在鍋瓢的沙沙作響聲中,悻悻然罵我們台辭唸得太大聲,妨碍到她們的居家安寧。

是啊!這樣的現身,好似也為「差事劇團」的民眾性驗明了「正身」;然而,貧困地、窮愁地與日常民眾生活的靠近,就是民眾劇場嗎?只能說,是一種迎面而來的光景,埋藏著無數等待被解開的纏藤與葛曼吧!

纏藤之前、葛曼之後…人們或許會客氣地說,「差事劇團」是亞洲民眾戲劇圈中的一面旗幟。對於這樣不經意的恭維,我常懷戒慎恐懼之情。

因為,現在偶而回想,十年前,紹安街巷弄中的夜半雨聲,常令人深陷彷徨中。其原因,倒不是因為劇場排練環境不佳,而是,十年來,因文化抵抗的思惟所展開的劇場行動,倒底生產了什麼樣的社會對話關係呢!對此,我深感汗顏!

就說,我彷徨於一種奮進和另一種頹然之間吧!就說,我因奮進而頹然;卻又在頹然中,急急然喚醒自己,朝向奮進的路上前去吧!

現今「差事劇團」的成員,在錯落的交疊關係中,或者對話,又或擦身而過。無論如何,就為了不願劇場僅僅為製造美感幻覺而服務吧!

倘若如此,共同的交會,雖不必然允諾未來的十年;但,每一個曾經表現過的瞬間,都必然在眼前的道路上,凝神地注視著我們!

在<敗金歌劇>的演出前夕,我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如果,劇只是劇。它大抵滿足了觀眾情感上的投射!然則,情感的局限,恰似人們對劇情的耽溺。「差事十年」推出的<敗金歌劇>,承襲「敘事詩劇場」的精神,轉換為當下時空,為布萊希特五十週年祭,找到相互凝視的底韻。

最初,因為<帳篷劇>精神中融合魔幻與現實的美感經驗,野地的劇場中穿梭著跌宕的音符,為身體和音樂找到交盪的場域;而後,劇場中的歌,競相和演員的身體、意識和語言融合或抵抗,終而,有了敘事劇的表現。然則,這些都只是創作旅程中的飛沙和走石。」

從而,我愛這飛沙、走石, 將我被每一次的頹然或奮進,給淹沒至暗黑底層的瞬間。

然則,在暗黑中,我依舊掙扎地睜開双眼,忿忿地凝視那被粧飾在美感櫥窗中的風景!

那櫥窗中,有歌頌苦難的風景,拒絕我前去;而我僅僅是一只蚊蠅,嗡嗡地不肯在這風景中善罷干休;於是,我在另一個消費市場的櫥窗前,遇上了另一片風景,讓我嗡嗡鬧鬧,耻笑那櫥窗中被擺飾得井然有序的民主!

我狂笑自己無緣走進那歌頌的紀念碑,去交付我虔誠的双膝;因我早已將魂飛魄散的心靈,統統放逐於這走石和飛沙的狂漠中!

我愛這飛沙、走石,就不知「差事」伙伴們怎麼覺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