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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了樂生,毀了傳承(另加415香港皇后碼頭聲援活動的公開信)

(編按:文末附了4月15日星期天皇后碼頭聲援活動後,一群香港市民的公開信。據說今天蘇貞昌繼續口頭承諾把清拆樂生的工程延後兩個月,唯也有消息指新莊區內有人鼓動反樂生的居民,說今天(即星期一)政府不唔做野就佢地自己做野。大家繼續留意。)

圖:樂生裡一棵樹

4月8日(星期日),按著台灣朋友的指引,我和寶寶在西門乘坐635號公車,從台北往新莊亦即樂生療養院的所在地進發,沿途不時看見捷運的工程在進行中。

我關心的是,一班年逾七十的阿公阿嬤為自己的家抗爭,他們有甚麼不同的感受和反應?跟巨大的國家官僚機器對抗,想必是身心疲憊,是甚麼支撐著他們年邁的身軀,卻還抖擻的意志?我懷著這樣的好奇,很想到樂生去。

樂生院依山而建,走過了大約四、五年前才興建的組合屋和行政大樓之後,沿路兩旁大都是由三合院組成的院舍。我們先由台灣朋友雅婷帶路,到伯伯住的鐵皮屋跟伯伯打個招呼,並把八樓的朋友託我們帶來的DVD在當日播放。下午4時半,阿公阿嬤聚集在一個房子。當天,還有來自日本漢生人權團體代表,森元美代治先生和跟他一起來的兩位日本大學生、中央研究所的丘延亮老師,丘老師來樂生的次數很頻,參與的很多。放映會上,畫面雖不很清晰、聲量也不夠,而言語上的不通,寶寶亦臨時充當翻譯,為阿公阿嬤解釋歌詞的意思,也簡單介紹了皇后碼頭及香港重建區一些現況。在每一首歌之後,阿公阿嬤都會拍掌,好像音樂會是現場舉行一樣。其中一位演出者用嘴巴造出不同怪異的聲音,更令阿公阿嬤看了哈哈笑。放映後,一個阿公說,看到遠在香港的朋友的支持,感到很感動和溫暖。


(放映會)

與此同時,青年樂生聯盟在當天有一整天的訓練,從早上八時半到晚上八時許。他們分成幾個小組,模擬如若樂生被人縱火會有甚麼應變措施;另外,又成立了樂生巡守隊,因為怕有人會在晚上到樂生生事,於是同學們編排好各人的時間,24小時輪流當值。

放映會後,樂生其中一個好客的陳再添伯伯,說要帶我們一行十人到外面吃飯。他為我們點了煮海魚、鹹菜豬肚、通菜炒羊肉、洋蔥炒牛肉、苦瓜排骨湯、鹹蛋炒苦瓜、特製蝸牛和蝦仁蛋炒飯,每款三碟,使得我們飽餐一頓,結帳時他自掏腰包1600多台幣,我們都訝異又不好意思。丘延亮老師跟森元美代治先生都搶說這樣不好,應該由我們來付,陳伯伯有你不理。此時,坐在他身邊的樂生青年聯盟的一位朋友說,「我不會再跟他理論的了,以前也試過這樣呀,他就是不肯讓我們付錢,他就是這樣。」我對陳伯伯的熱情好客真是無話可說。

回樂生的途中,陳伯伯問我的普通話說的那麼好,是從哪裡學?我說,是小時聽鄧麗君和蔡琴的歌學來的,並告訴他我最喜歡蔡琴的一首歌,叫做 “總有一天等到你”。他說真巧,他也很喜歡這首歌,於是我們就一邊走一邊合唱起來……

樂生的舊院舍,每一座都有不同的名字,我們被安排住在“大同舍”的三合院子裡,那房子本來是一個叫許阿姨住的,因為她正在聯合國開大會,所以我們就住在她的房子。那天晚上,我和寶寶都睡不著,於是到巡守隊的帳篷,跟他們聊聊天。誰知,不遠處就已經看見陳伯伯坐在他的車子上,跟當值的朋友閒談著。台灣這個星期,天天也在下雨,晚上非常清涼。

「我16歲被帶到樂生,今年73歲。是學校的老師先發現我有問題,然後帶我到醫院檢查。之後,院方就斷定我有癩病(即痲瘋病)。那時,警察駕駛警車,強制性地把我帶到這兒。

那你有沒有反抗?

沒有。我們是有病的,那有反抗?!

我有想過,如果我是正常人,看見痲瘋病人,他們有的身上長膿瘡;有的四肢五官都變了形,換轉是我,我也會覺得這班人的樣子很可怕。我們來到這裡,大家同病相憐,自然互相安慰,有時說說身體出了甚麼毛病,有類似經歷的院友都會提供一些心得。」

「我從16歲踏進樂生,生為樂生的人、死也是樂生的鬼魂。這兒每一塊磚頭、每一段柏油路、每一個景致,我都是那麼認識也很珍惜;我不需要別人很多的照顧,我只希望以後的日子都能在待這裡。」

「政府是不能相信的。民國92年,他們一邊安撫我們說沒事沒事、不會拆, 那邊廂就在我們的屋子下面挖溝。一天,當我們醒來,發現屋子下面有咕嚕咕嚕的水聲,又好像在搖撼。驚慌之下就問他們發生甚麼事,他們說我們的房子有危險性、不安全,所以要搬。我們不知就裡,只用了三天時間就搬到我們現在住的鐵皮屋。原來他們在我們的房子下挖溝的同時,已經在山下興建起我們現在住的鐵皮屋。我是個重感情的人,當時我記起好像遺留了一件紅色的襯衣在舊房子,那襯衣雖然已經穿了很多年,已經破爛,我也不是沒有錢再買,但我很喜歡它呀,所以就跟他們說我想回去,看看有沒有遺留甚麼,誰知,回去時,發現我那間日式榻榻米房子已經被夷為平地,才不過一天之隔。那不就是現在的新大樓嘛,他們根本就是預先安排好,騙我們!」

「只要肯搬進新大樓,即時給你三萬兩千多台幣,我們這些不肯搬走的,就甚麼都沒有。那些辦公室及醫療人員,全都被調到新大樓去,我們這邊就沒有人料理;還有,就是如果你能成功勸說一個人搬到新大樓,一個人再給你五千台幣。政府那邊的人用疲勞轟炸的方法,每天都來,在你耳邊說,搬啦阿公阿嬤搬啦……」

「我很喜歡唱卡拉OK呀,我們這兒都有,用自己的咪高鋒唱出來的聲效特別好,找天我們一起唱,我跟你合唱……」說著說著,我們又一起合唱了恰似你的溫柔和舞女兩首歌。

我們愈談興致愈濃,從樂生的抗爭到香港的社運、物價,又談到大陸農民跟地方政府的鬥爭,就連包二奶和對愛情、婚姻的看法也無所不談,我乘此時談得趣味盎然,膽子大起來,問了伯伯一個很私人的問題,伯伯,你有沒有想過結婚呀?伯伯答得淡定,沒被我這問題考起。他說,「我現在是樂生院裡最有價值的單身男子!」笑彎了我們肚皮。

我們一邊談一邊抽菸,我幫伯伯點菸,有時他自己要一根又請我抽一根,這樣來來去去,談得不亦樂乎。

「我明天買一條長壽,送你一包」,他說。

我們按原先的安排,第二天去了九份遊玩,本打算隔天就回來,誰知大雨阻礙了我們的行程,於是在基隆待了一晚。過了兩天,當我們傍晚再回到樂生的時候,伯伯一見我們,就說,哎呀擔心死我們了,都不知你們到哪裡去了?我跟寶寶不好意思,解釋過後才知道,原來他們那天下午跟行政院長蘇貞昌會面,我們立刻詢問進展如何?

李伯伯說,「不拆了!他說會保留,他沒有直接說對不起,只說過往都是聽一面之辭……」我對這個消息非常驚愕,腦海裡氾起「蘇貞昌有沒有那麼容易話為」的疑問,但來不及猜下去,已經先跟伯伯相擁祝賀;轉過面又見到陳伯伯,我又給他一個抱抱,「樂生可能有轉機」,他說。然後,他在放置在自行車前面的小籃子裡找了找,遞給我那天,他說要給我的一包,0.7毫克長壽菸。

後來,李伯伯和陳伯伯說,我們來到台灣一定要到寺廟去求神庇佑,於是就請了在樂生當義工的林先生帶我們去台北的龍山寺拜拜。他們的熱情和為我們作的安排令我們千萬個不好意思,因為今次我們其實只是充當郵差,都沒有為樂生做過甚麼。他們卻說,來樂生就已經是一個很大的支援,知道香港的朋友也在支持我們,這你有甚麼不好意思!

林先生找來他的太太跟我們一起去龍山寺,他夫婦倆又是非常健談的人。原來,林太太在樂生當了三十一年零四個月的護士,她清清楚楚的告訴我們。我問她為怎麼會在樂生工作這麼長的時間?「我是讀看護的,以前在樂生工作,可以讓我半工讀,而且慢慢發現樂生的院友很友善、很可愛,做著做著就捨不得他們了。」她說以前不敢告訴別人說自己在樂生工作,她拿過的信封之類的東西,別人都不敢接,怕從她身上被傳染,「從前,有些病人病發的時候,身上會長膿瘡,而且臭氣沖天,我們親手做的口罩有16層布之多,可還是會嗅到爛臭,下班後身上還有那惡臭,你說,怎麼吃得下?!」

去完龍山寺回到樂生後,他夫婦倆又陪我們步行回到房間,沿途,林太太說,「啊!這是我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家,希望將來我帶著孫兒來這裡,告訴他,這就是祖母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呀!」

「所以樂生不可以拆!如果樂生沒有了,過一段日子,我們可能對著一片空地;或者一幢幢大廈;或者是一個車站,說這兒以前是怎樣怎樣的。對沒有見過樂生的人來說,一切就好像從沒有存在過一樣。這兒雖然曾經是日本的殖民地,但它是台灣歷史的一部分,我們不能迴避它,而是重新認識它。」我說。

我們在樂生這幾天,有大、中、小學生、不同的團體和社會人士到來參觀,樂生院儼然成了人文博物館。由於已習慣很多人進進出出,院裡每一個阿公阿嬤都很自然向你點一下頭或說一聲好,有的會停下來跟你暢談一番。踏進樂生,看見年輕的和年老的人,以溫馨、親切的語氣或閒聊或商討事情。在這場運動當中,他們彼此了解、互相幫忙。我想,不經意間,這造就了一種生活的傳承。老人家的慷慨熱情,從他們身上沒有一絲悲情,因為阿公阿嬤跟每一個人一樣,每天都要解決衣、食、住、行的問題,再加上這個星期,16日迫遷的日子臨近,他們更要四出跟政府不同部門開會、談判,跟來自世界各地來支援的人會面,他們都說很累很累。

雖然事情好像有了轉機,但大家都沒有鬆懈,正如一個阿嬤說,「那些政府的人、政治人物的口頭承落都不可信,直至他們把這些都具體落實成為公告,那才是最大的誠意。」

所以,樂生的運動不能鬆懈,務必要繼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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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新莊居民

你們好!我們是香港關心樂生院拆遷的民間團體及朋友,台灣樂生院雖然離香港很遠,可是在全球化資本主義下 ,以社會發展為名犧牲巿民利益的情況卻到處都在發生,面對不公義的事情,不同國界的人都應該連結起來抵抗。我們知道樂生院抗爭為新莊居民帶來不便,可是事情不止於此 ,假如樂生院得以保留,其實長遠而言反而對新莊居民有利。

發展旅遊業的重要文化資產

假如新莊居民要求捷運通車的主要原因是為了促進巿民就業和新莊的發展,那麼捷運延線反而不及保留樂生院這個文化遺產,與其輸出人力 ,倒不如引進旅客。樂生院不僅是台灣唯一的痳瘋病院,也是全世界僅存的兩間痳瘋病院與居民聚落之一,擁有日本天皇、何應欽將軍與宋美齡幾位歷史名人的墨寶。痳瘋病院作為歷史文化的重要建築物,既是醫療史的見證,又是聯合國認可的世界文化遺產 ,其價值在台灣數一數二,絕對能夠成為新莊發展旅遊業的重要文化資產。

居民權益不比社會發展低微

樂生院的阿公阿嬤從三十年代住到現在,他們也是新莊的居民,也有居民的權益,就是在國家發展失誤的時候,為自己發聲和爭取權利,樂生院的歷史文化價值早就得到國際肯定,原區保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群眾們與院民一起抗爭有甚麼問題呢?難道國家要發展,人民就要靠邊站,被壓迫也不發聲不抵拒?如果現在蘇貞昌可以為重大建設犧牲樂生院阿公阿嬤,將來台灣政府要繼續發展其他所謂重大建設時,同樣會犧牲其他台灣人,可以是任何人,包括你們在內,因此樂生院抗爭並非院民的事情而已,也是人民對政府施政不公的批判。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家都是新莊的人,毗鄰而居了半個世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難道為了一己的便利,眼見一眾阿公阿嬤家園被毀也視若無睹甚至贊成呢?阿公阿嬤當年患上痳瘋病已經非常不幸,痳瘋病不但帶來肉體上的強大痛苦,還惹來歧視,令阿公阿嬤們多年來寸步不離樂生院。他們與世隔絕地生活大半世紀後,卻突然被政府以所謂重大建設為理由犧牲掉,你們難道不感到同情和難過嗎?與其在阿公阿嬤晚年時還要多踩他們一腳,倒不如站起來幫助 他們,並肩對抗政府的不公義,不要成為蘇貞昌的幫兇!

最後,假如社會為發展而犧牲了阿公阿嬤住了一輩子的唯一家園,即使捷運順利動工,巿民每天乘坐捷運經過被剷平的樂生院原址時,恐怕都心有不安吧?再者,樂生院抗爭並非反對捷運延線,而是希望採取樂生90%保留方案,既讓捷運能夠延線,又令樂生院得以保留,達至雙贏局面。希望新莊的居民能加入樂生院抗爭,既為了不讓阿公阿嬤再承受痛苦,也為了台灣人民應有的權益。

一群關注台灣樂生院拆遷的香港民間體團體及市民
16.4.2007